夏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那条他小时候走了十几年的土路,今天晚上像是被无限拉长,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软绵绵的,不着力。
村青青最后那句撕心裂肺的告白,和那个决绝的、消失在黑暗里的背影,像一部死循环的默片,在他脑子里反复播放。
我喜欢你。
这四个字,他从小到大在无数的电视剧和小说里看过,听过。
他一直以为,被人告白,应该是一件值得在兄弟面前吹嘘三天三夜,走路都带风的牛逼事。
可当这件事真的发生在他身上时,他没有感觉到半点喜悦,只有一种被巨石砸中胸口的沉闷。
他觉得自己像个小偷,偷走了一件自己根本不配拥有的,无比珍贵的东西。
那份喜欢太沉重,太滚烫,烫得他手足无措,只想逃跑。
他低着头,像个游魂,拐进了自家院子。
院子里的灯亮着,暖黄色的光从堂屋里倾泻出来,将他长长的影子投在身后的泥地上。
桂花树下,江书瑶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根狗尾巴草,有一搭没一搭地逗弄着那只叫蛋黄的小土狗。蛋黄被她逗得团团转,伸着舌头,尾巴摇成了虚影。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看见门口站着的夏凡。
“回来了?”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很清亮,像风铃。
夏凡看着她,女孩的脸上还带着逗狗时留下的浅浅笑意,眼睛在灯光下像两颗黑曜石。
这一幕很平常,很安逸,是他这个夏天里最熟悉的风景。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看着,心里那股无处安放的酸楚,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
他点了点头,喉咙里像是堵着什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晚饭的气氛有些沉闷。饭桌上,奶奶李小秀和爷爷夏长根还在兴致勃勃地聊着今天集市上的见闻,谁家的猪崽又长了一膘,哪家的媳妇扯了块新花布。
夏凡全程埋头扒饭,一言不发。江书瑶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但看到他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饭后,夏凡一个人搬了张竹凳,坐在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树下,仰着头,看着被夜色浸染得如同深海的天空。
月亮还没升起来,只有几颗疏疏落落的星星,在遥远的天际眨着眼睛。晚风吹过,桂花树的叶子沙沙作响,裹挟着细小的、米粒般的桂花,像一场无声的雨,纷纷扬扬地落下。有几朵,落在了他的头发上,带来了清甜又微凉的触感。
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有心事?”
夏长根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手里拿着那杆陪伴了他几十年的老烟斗,在夏凡身边的另一张竹凳上坐了下来。
他用火柴点燃烟锅里的烟丝,橘红色的火光一闪,照亮了他那张布满沟壑的脸。
夏凡摇了摇头。
夏长根把烟斗从嘴边拿开,往地上磕了磕,抖落一些烟灰。“你小子,长本事了,连爷爷都想瞒过去了。”
他吧嗒抽了一口烟,吐出一团白色的烟雾,烟雾在清冷的夜色里缓缓散开,“是因为青青那丫头吧。”
“昨天下午,她爹来我这儿了。”夏长根的声音很平缓,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来辞行的。说是去南边的大城市,在那边找了个活计,一家子都过去,以后就在那边扎根了。”
夏凡的头垂得更低了。
夏长根的声音顿了顿,“青青那丫头,你们从小就玩得最好。这猛地一走,你心里不好受,也正常。”
夏凡终于还是没忍住,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她说……她以后可能就不回来了。”
“人这辈子啊,有聚就有散。”夏长根又抽了一口旱烟,眼神望向远方黑黢黢的山峦轮廓,“就像这院子里的庄稼,春天种下去,秋天收回来,一茬接着一茬。人也是一样,有来就有走。你小时候那些玩伴,王铁蛋,何铁柱不都走了吗,还有村东头的老李家,去年也搬去县城了。这都是常事。”
夏凡安静地听着,他知道爷爷说得都对。这些年,村子里的人,就像退潮时的海水,一点一点地,不可逆转地向外流失。留下来的,大多是像爷爷奶奶这样的老人,和这片沉默的土地。道理他都懂,可心里那股堵得发慌的感觉,却丝毫没有减轻。
他转过头,透过堂屋那扇敞开的门,看向屋里。昏黄的灯光下,江书瑶正挽着袖子,站在水槽边,帮着奶奶李小秀一起洗碗。
她侧着身子,微微低着头,神情专注,正认真地听着奶奶说着什么。李小秀被她逗得呵呵直笑,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那一幕,真的很温暖,真的。
可夏凡看着,心里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一阵阵地发紧。
她会不会……会不会有一天,也像青青那样,突然就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再也不回来了?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疯狂地在他心里滋生,再也遏制不住。他忽然意识到,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让他渐渐忘记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他和江书瑶之间那道如同天堑般的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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