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手取过一本户部账册:“比如这页,三百二十亩中田,按新法折合赋税。中田亩产一石二斗,税率为十五税一。你们用算盘要算多久?”
一个户部主事小声道:“至少半刻钟……还得两人核对。”
李承乾在计算器上拨动方木块,摇动手柄。咔嗒咔嗒一阵轻响后,一组木块自动停住,显示出一个数字。
“二十六石。”他抬头,“对不对?”
那主事慌忙核对,眼睛越瞪越大:“正、正是二十六石!这、这怎么可能……”
朝堂上一片哗然。官员们挤上前来,看着这古怪的器物,有人怀疑,有人好奇,更多人是不敢置信。
“此物不仅能算田赋。”李承乾又摇动手柄,“还能统计丁口、折算杂税、甚至计算工程用料。将作监正在赶制,第一批百台,十日后交付户部及各道治所。”
刘政会呆呆地看着计算器,像是看着什么洪荒异兽。许久,他深深一躬:“陛下……此物若真如所言,或可解燃眉之急。只是丈量田亩、重造黄册之事……”
“朕已有安排。”李承乾展开一幅卷轴,上面是细致的流程图表,“各州县设‘清田司’,由御史台监督;田亩按三等九则划分,地方乡老、里正参与核定;新制‘鱼鳞图册’,每户田地形制、四至、等则绘图造册,一式三份,户部、州府、农户各持其一。”
他目光扫过众臣:“此事难,但必须做。做好了,从此赋税清明,国库充盈而民不困;做不好……”他顿了顿,“朕与诸君,皆无颜见天下百姓。”
退朝的钟声敲响时,官员们走出宣政殿的表情各异。有人忧心忡忡,有人将信将疑,也有人眼中闪着光——那是看到一线曙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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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第一批计算器送达户部。刘政会亲自试算,当那台木头家伙在半个时辰内完成了他平时需要五个算账先生忙一整天的田赋折算时,老尚书抱着计算器,哭了。
是真的哭了。眼泪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往下淌,滴在檀木框架上,洇开深色的斑点。
“快……太快了……”他喃喃道,“有此神物,或可一战。”
户部衙门开始了昼夜不息的忙碌。计算器的咔嗒声与算盘珠子的噼啪声交织,像一曲古怪的二重奏。年轻的主事们很快迷上了这新玩意儿——它不会算错,不会疲惫,摇动手柄时的节奏感甚至有些令人着迷。
但真正的考验在地方。
汴州刺史赵元楷收到朝廷文书和两台计算器时,第一反应是想告老还乡。他是进士出身,擅长诗词歌赋,对数字向来头疼。如今要他主持一州田亩丈量、赋税改制,简直是噩梦。
幕僚劝他:“使君不如照旧例,略微改动上报……”
“不可。”赵元楷看着那两台计算器,想起离京前陛下的眼神,“此事关乎国运,也关乎你我身家性命。”
他硬着头皮开了清田司。第一桩案子就棘手:城东大户王百万,名下有田三千亩,却只报了八百亩中田,其余都说是贫瘠山地。丈量时,王家的管家偷偷塞给清田司小吏一袋金叶子。
小吏捧着金叶子来找赵元楷,手在抖。
赵元楷盯着那袋金子看了很久,忽然想起少年时读《孟子》:“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他挥挥手:“收下,记入证物。然后去请乡老、里正,还有……把那几台计算器也抬去。”
王家田头,一场当众演算开始了。计算器咔嗒作响,田亩等则、历年产量、应缴赋税一项项算出。围观的农户越聚越多,他们看不懂那些数字,但看得懂王家管家的脸色——从倨傲到惊慌,最后面如死灰。
“按新法,王员外应补缴赋税折粟四百石,绢六十匹。”赵元楷念出数字时,自己都吓了一跳——这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人群中响起压抑的惊呼。一个老农颤巍巍问:“使君,那……那俺家只有五亩薄田,按新法该缴多少?”
计算器再次摇响。片刻后,数字出来了:“粟一石二斗,绢一丈八尺。”
老农愣了愣,忽然跪倒在地,放声大哭:“少了!比往年少了三成啊!青天!赵使君是青天啊!”
那哭声里有太多东西——是多年重负一朝减轻的释然,是终于看到公平的希望,是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觉得自己被当人看的委屈。
消息传开,清田司的门槛被踏破了。农户们排队等着计算器给自己算账,看着那些木块咔嗒咔嗒转动,吐出一个个决定他们生计的数字,眼神虔诚得像在观看神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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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第一轮“摊丁入亩”初步完成。户部呈上的新制《鱼鳞图册》堆满了半个大殿,但刘政会的脸色却是这些年来最好的一次。
“陛下,各道上报,新法施行后,赋税总额不减反增,而民怨大减。”老尚书的声音有些哽咽,“尤其江南、河北等田亩众多之地,税收增三成;而丁多田少的贫户,负担轻了五成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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