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雕花窗棂,在红木八仙桌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光斑里浮动着细微的尘埃。靠墙的位置,那座暗红色的老座钟正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钟摆左右摇晃,像位守时的老人,数着屋里的光阴。
钟身雕着缠枝莲纹样,木漆在岁月里浸得温润,边角处有些许磨损,露出底下浅黄的木色,像老人脸上的皱纹,藏着说不尽的故事。钟面是圆形的瓷盘,边缘嵌着黄铜刻度,时针和分针是两根纤细的铜针,末端微微弯曲,像被岁月磨软了的腰。最上面的“12”字旁边,有个极小的瓷裂,像道浅浅的泪痕——那是三十年前,承承小时候踮脚够钟上的铜铃,失手摔了把小铜锁砸的。
沈星晚用软布擦拭钟座,布面拂过雕刻的莲花,带走细微的灰尘。她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钟摆的节奏。座钟是当年陆景琛的父亲传下来的,算到如今,足有八十年了。她记得刚嫁过来时,婆婆教她给钟上弦:“左手扶着钟身,右手转钥匙,顺时针转三圈,别太用力,它老了,禁不起折腾。”那时婆婆的手背上布满老年斑,却稳得很,钥匙插进孔里,“咔哒”一声轻响,像是与座钟达成了某种默契。
“太奶奶,它走得准吗?”小棠趴在桌边,下巴搁在胳膊上,盯着钟面的指针。她刚用尺子量过,分针每走一小格,正好是六十下“滴答”声。阳光落在她的发顶,镀上层浅金,和钟身的光泽相映成趣。
“准着呢。”沈星晚直起身,捶了捶腰,“你太爷爷在时,每天早上六点准时上弦,误差不会超过两分钟。”她指着钟摆内侧刻的小字,那是用细针歪歪扭扭刻的“景琛记”,“这是你太爷爷刻的,他说座钟跟人一样,得天天伺候着,才肯好好干活。”
墙角的藤椅上,承承正翻看着一本旧相册,里面夹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年轻的陆景琛穿着中山装,站在座钟旁,手里举着上弦的钥匙,笑得露出白牙。照片里的座钟还很新,雕花纹路清晰锐利,钟摆的影子在墙上拉得很长。“爸说这钟救过急呢,”承承抬头说,“有年村里停电,连着停了三天,就靠这钟报时,家家户户来这儿对时间,不然春耕夏种都找不准时辰。”
沈星晚点点头,目光落在钟面的瓷裂上:“可不是嘛,你小时候砸裂了它,吓得躲在柴房不敢出来,你太爷爷没骂你,就说‘钟裂了不碍事,人心齐就行’,当天就找了锔瓷匠来,你看这裂缝里的细铜丝,就是当年锔上的。”她用指尖轻轻摸过那道裂痕,铜丝在光下闪着微弱的光,像道愈合的伤疤。
正午十二点,座钟忽然发出“当”的一声轻响,吓了小棠一跳。这是它每天仅有的一次报时,声音不洪亮,却带着种穿透人心的沉稳,像老人的咳嗽声,有力道,有分量。沈星晚说:“以前每天这时,你太爷爷就会放下手里的活,喝杯茶,说‘歇口气,再干不迟’。”
阳光渐渐西斜,八仙桌上的光斑移到了地面,像跟着座钟的指针在走。沈星晚再次给钟上弦,钥匙转动时,能听见内部齿轮咬合的细微声响,“咔哒、咔哒”,与钟摆的“滴答”声交织在一起。小棠学着她的样子,踮脚看钟座后面的弦轴,忽然发现那里刻着几行小字,是用铅笔写的:“1956年修摆一次,1968年换弦一根,1980年锔瓷,2000年教星晚上弦……”
“这是太爷爷记的?”小棠惊呼。
“是你太奶奶先记的,后来你太爷爷接着记,再后来,就是我记了。”沈星晚的声音有些柔,“等你长大了,就该你记了。”
暮色漫进屋里时,座钟的滴答声仿佛更清晰了。沈星晚拉亮电灯,暖黄的光线照亮钟身的雕花,缠枝莲仿佛活了过来,在光影里轻轻摇曳。她看着钟摆左右摆动,忽然想起陆景琛临终前的样子,他躺在床上,听着座钟的声音,说:“你听,它在数……数着咱们在一起的日子呢……”
承承端来杯热茶,放在钟旁的小几上,杯壁上的热气模糊了钟面的刻度。“妈,该吃饭了。”他轻声说。
“再等等,”沈星晚望着钟摆,“等它再走十下。”
“滴答、滴答……”十声过后,她才起身,顺手把搭在椅背上的薄毯盖在座钟上,像给老人盖上被子。“它也该歇会儿了。”她笑着说,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满室的暖光。
夜里,小棠躺在床上,还能听见隔壁传来的滴答声,像一首永不终结的摇篮曲。她想,明天要在日记本上画下这座老座钟,还要把那些刻在后面的字抄下来,因为太奶奶说,这滴答声里,藏着一家人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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