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年光阴,足以让战争的创口结上一层脆弱而丑陋的痂,却无法消除其下持续的隐痛与功能的萎缩。“星之战”的失败,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严霜,摧折了瓦克图恩最为挺拔的枝干。那场按照星辰指引发动的、寄予了全部希望的牵制性进攻,最终演变成一场残酷的陷阱。卡拉克穆尔似乎早已窥破,或者说部分窥破了联动的意图,他们以惊人的效率和兵力,在预设战场包围了巴茨的精锐。血战持续了三天三夜,巴茨身负重伤,被亲兵拼死救回,带去的两千精锐十不存六。而东方,提卡尔承诺的“主攻”虽然后来确实发动,并取得了一定战果,却远未达到足以扭转乾坤、解除瓦克图恩危机的程度。
“星之战”成了一个苦涩的讽刺。瓦克图恩付出了惨重代价,却未能等来承诺中的黎明,反而加速了黄昏的降临。
失败的结果是屈辱的“和约”。瓦克图恩被迫承认卡拉克穆尔的宗主权,每年需上缴巨额的翡翠、可可豆、珍稀羽毛和布匹作为贡赋。卡拉克穆尔的监督官——一位名叫兹兹克(Zizic,意为“蝙蝠”)的、眼神阴冷的贵族——常驻瓦克图恩,名义上“协助”,实则监视着城邦的一举一动。曾经繁荣的中心广场,如今多了几分萧索,新立的石碑寥寥无几,且铭文充满了对“蛇之王”功德的歌颂,再也找不到瓦克图恩独立的荣光。
卡托姆夫人仿佛一夜之间老去了十岁。她的脊背不再挺直如矛,眼神中也失去了往日那种能将压力化为动力的锐利光芒。她大部分时间深居在宫殿内院,将日常政务更多地交由几位贵族处理,其中包括一些开始积极向兹兹克监督官靠拢的面孔。曾经的军事首领巴茨,因重伤留下了跛足的残疾,精力大不如前,逐渐淡出了权力核心。
在这场巨变中,小强的处境变得微妙。他在“星之战”失败后的混乱撤退中,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冷静的判断,协助收拢了不少残兵,为瓦克图恩保留下了一丝元气,这赢得了卡托姆夫人和部分贵族的最后感念。然而,他作为当初“联提抗卡”策略的主要制定者之一,也无可避免地承担了部分失败的责任。或许是为了保护,也或许是为了安置,卡托姆夫人在一次气氛沉闷的议事中,任命小强为瓦克图恩书吏学院的院长,掌管这座城邦的“智慧之屋”。
这座学院坐落于城市相对僻静的西区,由几座围绕着一个种满药用植物的庭院的石砌建筑组成。这里曾是瓦克图恩的骄傲,培养着一代代的书记员、历法计算者、祭司候选人和贵族子弟,是知识传承和文明延续的摇篮。然而,当小强踏进这里时,感受到的却是一片与城邦命运同步的凋敝。
庭院中的草药无人精心打理,显得有些杂乱。建筑的石墙需要修补,雨季时甚至有地方会渗水。最让他心痛的是藏书室和抄写间。用于书写的树皮纸供应短缺,质量也大不如前;颜料变得廉价而黯淡;那些曾用来雕刻石碑和精细图案的黑曜石刀片,如今难得一见。学院里最优秀的几位中年学者,有的因俸禄骤减而离去,另寻出路;有的则变得沉默寡言,终日埋首于故纸堆,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己无关。
更令人担忧的是年轻一代。一些学生心思浮动,他们认为学习瓦克图恩传统的历法、神话和历史“没有前途”,开始私下研究卡拉克穆尔流行的碑铭文体和颂歌格式,希望能以此博得监督官兹兹克的青睐。一种深刻的文化自卑和迷茫,如同霉菌般在学院中悄然滋生。
“院长,”一位满脸皱纹、负责教授基础历法的老祭司忧心忡忡地对小强说,“孩子们都在问,学习这些能让瓦克图恩重新强大吗?如果不能,为什么还要学?我们……我们该如何回答?”
与此同时,监督官兹兹克的阴影也笼罩了学院。他偶尔会“巡视”此地,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态度。他会随手拿起一卷古籍,用带着卡拉克穆尔口音的玛雅语评论道:“嗯,记录得还算仔细,不过,关于早期历史的某些解读,与我们‘蛇之王朝’传承的正统版本略有出入啊。知识,需要不断的…嗯…修正与统一。”
压力无处不在。
小强站在学院的庭院中,感受着这份沉重。军事的失败已成定局,政治的屈辱难以立刻洗刷。但如果连知识的传承、文明的记忆也在此刻断绝,那么瓦克图恩,乃至玛雅文明中属于瓦克图恩的这一支血脉,就将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他下定了决心。这座“知识的殿堂”,将成为他最后的阵地。
他首先开始整理和抢救。他组织起那些尚且忠诚、未被现实压垮的老学者和少数仍对知识本身怀有热情的优秀学生,开始了繁重的文献整理工作。他们将库房中堆积的、已有损坏风险的古老树皮纸卷轴一一取出,小心地清理、修复,并组织人力进行系统性抄录备份。小强亲自参与甄别,确保那些记录着瓦克图恩独特历法演算、家族谱系、神话变体(包括当年他在科潘参与编织的《波波尔·乌》片段)、草药知识以及重要历史事件的典籍,被优先、准确地保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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