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没有祭司,没有仪式,没有坚固的城市,只有残破的废墟和孤独的守望者。这种在绝对自然力量面前的渺小与无力感,比面对西班牙人的火枪时更加原始,更加深刻。
“是… 是那些‘苍白之人’带来的灾难吗?”查克把脸埋在小强怀里,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是神灵在惩罚我们吗?”
小强沉默了片刻。在古典期的信仰里,如此异常的天象,往往被解读为神灵震怒,是对统治者失德或文明偏离正道的警示。此刻,将这场风暴与外来者的出现联系起来,似乎是一种顺理成章的解释。
“也许…”小强的声音在风暴的轰鸣中显得微弱,“也许,是旧的秩序正在崩塌,新的混沌正在降临… 自然之怒,有时并非针对特定的对象,它只是… 周期的一部分。”
他不知道自己的解释查克能否听懂。他只是在陈述一种可能。玛雅文明自身的衰落,外来者的闯入,以及这场前所未有的风暴,或许都是某个宏大周期更迭的组成部分,是文明“身体”和“灵魂”正在经历的双重剧变。
风暴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石室在狂风中瑟瑟发抖,仿佛随时都会解体。有一次,一块不小的石头被风从金字塔上部刮落,重重砸在石室入口附近,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溅起的泥水泼了小强和查克一身。查克吓得尖叫起来,小强则只是将他搂得更紧。
不知过了多久,那令人窒息的轰鸣声和撞击声才开始逐渐减弱。风的咆哮变成了喘息,雨的标枪化为了倾盆,最后,变成了淅淅沥沥的、疲惫般的滴答声。
当小强终于敢松开查克,小心翼翼地拨开被狂风撕扯得七零八落的入口藤蔓时,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外面,已不再是他们熟悉的那个卡拉克穆尔。
目光所及之处,一片狼藉,宛如地狱。无数参天古木被连根拔起,像被巨人之手随意丢弃的火柴棍,横七竖八地倒伏在地,粗壮的根系带着大块的泥土裸露在外。那些本就倾颓的宫殿和神庙,遭到了进一步的摧残,更多的墙壁坍塌,更多的石雕被掩埋或砸碎。浑浊的泥水汇成了新的河流和湖泊,在废墟间肆意流淌,水面上漂浮着断枝、树叶和各种杂物。
天空依旧是铅灰色的,雨丝冰冷地落下,洗刷着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酷刑的土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植物汁液的涩味,以及一种… 万物凋零的死寂。
他们赖以生存的那一小片“米尔帕”玉米田,彻底消失了,被倒下的树木和厚厚的淤泥完全覆盖。附近他们熟悉的取水泉眼,也被塌方的泥土和碎石堵塞。
查克站在小强身边,看着这面目全非的世界,小脸煞白,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有限的认知里,无法理解如此规模的毁灭。
小强的心沉入了无底深渊。这场风暴,不仅仅是摧毁了本就所剩无几的生存资源,更重要的是,它像一记重锤,砸碎了他内心深处最后一点关于秩序和稳定的幻想。在人类的内斗和外部威胁之上,还有着这种无法预测、无法抗衡的自然伟力。它不分青红皂白,不论你是玛雅人还是西班牙人,不论你守护的是古籍还是黄金,一律平等地予以毁灭性的打击。
他步履蹒跚地走向那个隐藏古籍陶罐的地方,双手颤抖着扒开泥土和碎石,移开石板。当看到陶罐完好无损,里面的书籍安然无恙时,他长长地、近乎虚脱地舒了一口气。
这些脆弱的树皮和鹿皮,竟然在这场天地翻覆的浩劫中幸存了下来。这不知是一种幸运,还是一种更深的讽刺。
他抱起冰冷的陶罐,紧紧搂在怀里,仿佛那是他在这个刚刚被“净化”过的、一片死寂的世界上,唯一能抓住的、尚有温度的东西。
自然之怒,如同神灵无声的审判,抹去了文明的痕迹,也抹去了生存的希望。在这绝对的、非人的力量面前,所有的坚持、所有的传承、所有的恐惧与谋划,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雨,还在下着,冰冷地落在老人和孩子身上,落在满目疮痍的废墟上,仿佛在为这场尚未结束的、属于一个文明及其最后守护者的漫长葬礼,奏响着无尽的哀乐。
小强抱着那冰凉的陶罐,像是抱住了一截漂浮在洪水中的枯木,这是他在一片混沌与毁灭中唯一能确定的、尚有价值的坐标。他和查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和断木残骸之中,每迈出一步都异常艰难。雨水冰冷地浇在身上,早已浸透了他们单薄的衣物,带走所剩无几的体温。
他们首先试图去清理那个被堵塞的泉眼。那是他们日常饮水和小规模灌溉的唯一来源。然而,走到近前,心便凉了半截。原本清澈的泉眼出口,被一大片从山坡上滑落的、混杂着树根和石块的厚重泥浆彻底掩埋,形成了一个小小的、不断渗着浑水的泥潭。凭他们两人,没有任何工具,想要疏通简直是天方夜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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