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小强放下炭石,手指拂过那些粗糙的刻痕,如同抚摸最珍贵的古籍,“蒙特霍…这个名字,还有他带来的…新的征服方式…必须…被记下来…哪怕…只有这些碎片…”
他看向查克,眼神中燃烧着最后的知识之火:“记住,查克…以前,灾难像洪水,来了又退…这次…是海水倒灌…要淹没整个陆地…”
泰诺地区的初次抵抗,如同试图用芦苇阻挡海潮,在钢铁与火焰的冲击下,迅速崩解,只留下遍地的伤痕和预示着更大风暴的沉沉死寂。而小强,这位文明的最后书记员,正用他仅存的气力,在文明的墓碑上,刻下这第一次系统性征服的墓志铭。他知道,这仅仅是漫长苦难的开端,名为“弗朗西斯科·德·蒙特霍”的绞索,已经套上了尤卡坦的脖颈,正在缓缓收紧。
小强的手指划过粗糙石壁上那些炭黑的、颤抖的刻痕,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与整个文明告别的仪式。炭灰沾在他枯瘦的指尖,与他皮肤上因为高烧和衰弱而浮现的不祥暗斑混合在一起。他靠回冰冷的石壁,胸口剧烈起伏,刚才那短暂的专注耗尽了所剩无几的力气。
“海水…倒灌…”查克重复着小强的比喻,咀嚼着这个词背后令人窒息的意味。他望向东南方,尽管树木遮挡,但那方向传来的、隐约可辨的嘈杂与混乱感,却比任何清晰的声响更让人不安。那不是一场突发的灾难,而是一种持续的、低沉的压力,如同远处的地震波,一波波传来,改变着大地的根基。
几天后,这种“系统性”征服的触须,开始以更加具体、更加琐碎却也更加致命的方式,伸向他们所在的区域。
第一个征兆是食物的彻底断绝。查克像往常一样,前往一片他们之前发现过的、生长着某种可食用块茎的林地。然而,当他到达时,却发现那片林地已经被糟蹋得面目全非。不是野兽,是人的痕迹——大量的脚印,被砍伐的树木(不是玛雅人习惯的刀耕火种式砍伐,而是更加粗暴、用某种异常锋利的工具进行的齐根砍断),地上散落着不属于这片丛林的、奇怪的碎布条和一种刺鼻的、类似油脂燃烧过的焦臭。最让他心惊的是,那些块茎植物被连根拔起,胡乱地丢弃在一旁,已经枯萎。这不是采集,这是破坏,是清除,是某种扫荡的一部分。
查克空手而归,心中的不祥预感更加强烈。他和小强藏身的地方越来越难找到安全的食物和水源。那些靠近道路、溪流或已知有人迹活动区域的资源点,似乎正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快速污染或攫取。
第二个征兆是声音的彻底改变。除了遥远方向持续不断的、如同背景噪音般的混乱声响,开始有新的声音迫近——不是战斗的喧嚣,而是一种更加井然有序、却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那是金属工具砍伐坚硬木头发出的、规律而高效的“笃、笃”声;是许多人在统一号令下齐声呼喊的、带着异域腔调的劳作号子;还有沉重的物体被拖拽过地面的摩擦声。这些声音不再是从一个方向传来,而是从几个方向隐隐约约地响起,仿佛一张正在收紧的网。
有一次,查克冒险爬到一棵较高的树上了望。在树木的缝隙间,他远远地看到,在一条古老的、通往内陆的礼仪大道(Sacbe)遗迹的方向,升起了几股笔直的、颜色不同于森林火灾的灰白色烟柱。那不是祭神的烟火,也不是失火的浓烟,那更像是……大量焚烧垃圾或进行某种持续煅烧产生的工业性烟雾。烟柱的位置,隐隐形成了一条线,指向内陆深处。
“他们在修路…”当查克描述给意识时而清醒的小强听时,老人闭着眼睛,沉默良久,才嘶哑地说,“不是我们的‘白道’(Sacbe)…是他们的路…为了他们的‘巨兽’(马)和‘铁车’(可能指辎重车辆)能通过…为了把他们的‘巢穴’连起来,伸向更多的地方…”
修路。这个行为本身,比一场战斗的胜负更让小强感到彻骨的寒冷。战斗是事件,是点;而修路,是脉络,是线,是将征服从海岸的“点”,扩散成控制内陆的“面”的开始。这需要人力,需要组织,需要长远的规划。蒙特霍要的不是一次掠夺,他要的是将这片土地及其上的人民,纳入一个全新的、完全陌生的运行体系。
第三个,也是最直接、最恐怖的征兆,是“人”的变化。
几个浑身尘土、眼神惊恐如同困兽的陌生玛雅人,跌跌撞撞地闯入了小强和查克藏身区域的外围。他们不是战士,看起来像是普通的农夫或村民。其中一个人背上有一道新鲜的、被粗糙捆绑过的鞭痕,渗出黄水和血丝。
查克躲藏在灌木后,听他们用带着哭腔和极度疲惫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交谈。
“…从‘盐泉村’被抓来的…那些‘苍白魔鬼’…他们不杀所有人…他们逼我们干活!”
“挖土…砍树…搬石头…比修建神庙最累的时候还要累十倍!动作稍慢,鞭子就抽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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