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抵抗”,不仅仅体现在流民的离散、村落的互斗和潜在的投靠者。也体现在这些依然试图抗争的星火,彼此隔绝,信息不畅,在压倒性的系统力量面前,艰难地寻找着方向和意义。而他和垂危的小强,就像两片随风飘荡的落叶,被卷入这破碎的洪流,见证着这有序的毁灭与无序的挣扎之间,令人绝望的差距。
查克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小强,跟随那三名侦察兵在漆黑的丛林中穿行。脚下是湿滑的苔藓和盘根错节的树根,每一次迈步都像踩在未知的陷阱边缘。三名向导却如履平地,他们的身影在稀疏的月光和浓重的阴影间时隐时现,只有刻意放慢的脚步和偶尔回头确认的锐利目光,表明他们没有忘记身后这两个沉重的“负担”。
小强大部分的体重都压在查克稚嫩的肩膀上。老人已陷入深度昏迷,呼吸微弱而断续,仅存的生命力如同风中残烛。查克咬紧牙关,汗水混合着夜露浸透了他破烂的衣衫,肺部火辣辣地疼,但他不敢停下,也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前方三人所代表的,或许是茫茫黑暗中唯一一丝带有目的性的微光——尽管这微光指向的,可能同样是绝路。
走了约莫半个“夜晚”(玛雅人将夜晚分为若干时段),他们来到一片地势陡峭、布满巨大石灰岩溶洞和裂隙的区域。领头的疤痕青年(他让查克叫他“卡宴”)在一处看似毫无特别的藤蔓墙前停下,发出几声模仿夜枭的短促鸣叫。片刻,藤蔓后传来回应,接着,藤蔓被小心地拨开,露出一条狭窄的、向下延伸的天然石缝。
潮湿、阴冷、带着浓重泥土和某种陈年烟火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石缝内并非完全黑暗,深处有微弱跳动的火光映出。他们侧身挤入,向下走了十几步,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溶洞,洞顶高悬,垂下无数钟乳石。洞内空间被几处天然的石柱和隆起的地形分割成数个相对隐蔽的区域。此刻,洞内聚集了大约五六十人,男女老少皆有,但以青壮年男子为主。他们围坐在几小堆篝火旁,火光映照着一张张疲惫、焦虑、警惕且充满分歧的脸。
这里显然是一个临时避难所兼前线据点。洞壁角落堆放着一些粮食袋(看起来不多)、陶罐和简陋的武器。空气中弥漫着汗味、烟火味、草药熬煮的苦涩味,以及一种紧绷的、一触即发的压抑感。
查克和小强的出现引起了一阵骚动。许多人立刻站了起来,手按武器,目光充满怀疑。
“卡宴!他们是谁?”一个身材魁梧、脸上涂着更多战斗油彩的中年汉子厉声问道,他是这里的头领之一,名叫“巴茨”。
“从东边逃出来的,巴茨叔。”卡宴快速解释,“老人病重,孩子带着他。他们一路看到了不少‘苍白魔鬼’的动向,和我们探到的情况对得上。”
“东边?谁知道是不是魔鬼放出来的诱饵,或者染了邪病的!”一个声音从人群后方响起,充满敌意。说话的是个瘦削的祭司模样的人,眼神阴鸷。
“伊察姆祭司,”卡宴转向那人,语气保持尊敬但坚持,“我检查过,老人是旧疾和劳累,不是那种‘呼吸之痛’。孩子说的魔鬼修路、抓人的事,和我们的人在‘灰水溪’看到的一样。”
人群开始低声议论,意见显然不一。查克紧紧扶着小强,站在洞口的阴影里,感觉自己像被无数道目光刺穿的猎物。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个临时群体内部尖锐的矛盾。
巴茨走到查克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们,目光尤其在小强灰败的脸上停留片刻。“孩子,你说说,东边的魔鬼,到底在干什么?他们人有多少?往哪个方向来?”
查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将之前对卡宴说过的话,更详细地复述了一遍。他描述了那种不是劫掠,而是像蜘蛛织网般缓慢而坚定地建立据点、强迫劳役、并向内陆修路推进的感觉。他没有夸张,只是陈述所见所闻,但恰恰是这种平实的描述,让洞内许多人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听到了吗?”巴茨听完,转向众人,声音沉重,“这不是南边那群杀人放火抢了就跑的强盗!这是要来吸干我们土地骨髓的水蛭!他们要的不是一次进贡,是要我们世世代代为奴!”
“那又怎样?!”伊察姆祭司尖声反驳,“巴茨,你难道要带着全族的人去硬碰那些‘雷棍’和钢铁怪兽吗?看看南边基切人的下场!看看东边那些反抗村子的下场!乌塔特兰变成了坟场!‘盐泉村’连一块完整的石头都没剩下!神灵…神灵似乎已经背过脸去了!”他的声音带着恐惧和一种诡异的狂热,“也许…也许这些‘苍白之人’和他们的木头神(十字架),真的有我们不知道的力量…也许顺从,交出部分贡赋和人力,是唯一能让种子延续下去的办法!”
“放屁!”一个年轻的战士怒吼道,“交出劳力?我哥哥就是被他们抓去修路,活活累死的!交出粮食?明年我们吃什么?跪下去,就永远站不起来了!伊察姆,你的勇气被狗吃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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