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感觉到了什么,对吗?”玛利亚轻声问。六十年来,她学会了解读老人那些细微的变化——不是通过语言,而是通过某种更深层的感知。
“泰诺。”小强只说了一个词,但这个词承载的重量让房间的空气都似乎凝重了。
玛利亚的脸色变得苍白。“您是说……”
“今天。我能感觉到。就像你能感觉到暴风雨来临前空气的变化,就像老树能感觉到地下的震动。”他停顿,聚集力量,“扶我起来。面朝南方。”
玛利亚小心地扶他坐起,用枕头垫在背后,调整方向让他能透过小窗望向南方的夜空。窗外,银河横跨天际,千万星辰无声闪烁。在东南方向,金星作为晨星已经升起,明亮得几乎不真实。
“看金星。”小强说,“在古典期,这个位置的金星意味着……战争与转变。但不止是战争。是彻底的变革,一个时代的终结,另一个时代的开始。”
“您觉得泰诺今天会陷落?”
“我觉得……”小强闭上眼睛,不是疲倦,而是为了更好地“观看”,“我觉得时间之网正在收紧最后一个结。从公元前2000年到现在,三千年的独立存在,今天要完成它的图案了。”
玛利亚握住他枯瘦的手。那双手曾经建造过金字塔,书写过史诗,种植过玉米,抱过婴儿,握过武器,抢救过燃烧的书卷。现在,它轻得如同风干的玉米叶,但依然温暖。
“如果他们陷落,”她问,“您会……”
“完成。”小强替她说出那个词,“我的旅程会完成。不是结束——完成。就像一个故事写到了最后一章,一首歌唱到了最后一个音符,一次计算得到了最终结果。”
“我不想要您完成。”玛利亚的眼泪终于落下,六十年的克制在这一刻崩溃,“我想要您永远在这里,教我,指导我,告诉我那些古老的故事……”
“你已经知道所有的故事了,孩子。”小强微笑,那笑容中有无限的温柔,“六十年了,我把三千年的记忆一点点编织进你的记忆。你现在不是玛利亚一个人——你是玛利亚-基尼切,玛利亚-巴兰,玛利亚-所有那些在我之前守护记忆的人。你是我们所有人的总和。”
他示意她看向房间角落的那些箱子。“那些书,那些物品——它们现在是你的了。不是负担,而是工具。用它们来理解过去,但不是停留在过去。用它们来建造未来——一个玛雅人不必为自己的身份感到羞耻的未来。”
窗外,东方天际开始发白。黎明将至。
佩滕伊察湖,黎明时分
第一缕阳光刺破晨雾时,西班牙人的火炮开火了。
那不是十六世纪的老式火炮,而是从欧洲运来的最新式加农炮,炮身更长,射程更远,精度更高。炮弹划破湖面清晨的宁静,带着死亡的尖啸飞向泰诺城。
第一轮齐射瞄准的是城墙。石砌的城墙在爆炸中颤抖,碎石飞溅,烟雾弥漫。但城墙没有立刻倒塌——泰诺人用了几代人的时间加固它,石缝间填充的不是普通砂浆,而是混合了石灰、沙子和树脂的特殊粘合剂,坚韧异常。
第二轮炮击集中在木栅区域。这里防御较弱,爆炸点燃了木材,火焰开始蔓延。
坎埃克国王在城墙上指挥反击。泰诺人用仅剩的两架投石机还击,石块落在湖面上,溅起巨大的水柱,偶尔击中西班牙战船,引起短暂的混乱。弓箭手在垛口后射击,箭矢如蝗虫般飞向逼近的战船。
但数量差距太悬殊了。西班牙战船一边还击,一边稳步推进,像一群钢铁和木材构成的巨兽,缓慢但不可阻挡地逼近岛屿。
上午九时,第一艘西班牙战船靠岸。跳板放下,身穿盔甲的士兵涌上滩头。泰诺战士用黑曜石刀和燧石矛迎战——这些武器曾让他们的祖先称霸中美洲,但在钢铁和火药面前,显得如此原始而悲壮。
战斗在滩头展开。泰诺人利用地形熟悉,设下陷阱,用渔网绊倒士兵,从隐蔽处投掷石块。他们战斗得英勇,甚至疯狂,每个人都知道这可能是玛雅文明作为独立实体进行的最后一场战斗。
但英勇无法弥补代差。西班牙士兵结成阵型,用火枪齐射,用长矛推进。滩头的泰诺战士一个接一个倒下,鲜血染红了湖岸的卵石。
坎埃克国王在城墙上看着,表情凝固如石雕。祭司长站在他身边,手中握着一卷树皮纸——那是最后一份完整的历法表,记录了未来五十年的所有重要周期。
“是时候了,陛下。”祭司长平静地说。
“什么?”
“执行最后方案。让妇女、儿童和剩下的书吏从密道离开。密道出口在岛的另一侧,我们还有三艘隐藏的独木舟,可以趁乱渡湖。”
“那你呢?我呢?”
“我会完成最后的仪式。”祭司长举起历法表,“在神庙顶端,计算今天的完整日期,记录这个时刻。然后我会点火——神庙底下堆满了干燥的树脂木,会烧得很旺,很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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