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
“您是国王。您可以选择离开,带领剩下的人继续抵抗或逃亡。或者……”祭司长没有说下去。
坎埃克望向战场。滩头已经失守,西班牙人正在集结,准备冲击城门。城内,他能看到妇女们把儿童聚集在一起,老人们拿起任何能作为武器的东西——厨房用的石杵,织布用的木棍,甚至只是石块。
他想起小时候,父亲教他读象形文字的情景。那时泰诺还很安全,西班牙人只是遥远的传闻。父亲说:“记住,儿子,文字不只是符号。它们是桥梁,连接过去和未来。只要还有一个玛雅人能读懂这些文字,我们就永远不会真正消失。”
他又想起五年前,当西班牙人第一次在湖对岸建立据点时,他召集全城人,说:“我们可以选择投降,像北方人那样。或者选择抵抗,知道可能会死。但我想给你们第三个选择:记住。无论发生什么,记住我们是谁。把这种记忆像种子一样带出去,藏在心里,藏在故事里,藏在日常生活的习惯里。这样,即使泰诺陷落,我们也不会真正消失。”
现在,是兑现那个选择的时候了。
“执行撤离计划。”他对祭司长说,“但我不走。我会在城门抵抗到最后。而你……完成仪式后,如果你愿意,可以尝试从密道离开。把历法表带走。”
祭司长摇头。“历法表我已经复制了三份,交给三个最年轻的书吏,他们会混在撤离人群中。原件……让它和我一起净化吧。有时候,实体的消失反而能强化记忆。”
两人对视,三千年的文明传承在这一眼中交汇、确认、告别。
梅里达,正午
小强的呼吸变得异常平稳,几乎感觉不到。但他的意识异常清晰,清晰得像经过打磨的黑曜石镜片。
“玛利亚,”他说,“听我说几件最后的事。”
“我在听。”
“第一,我死后,按我说的做:埋在丛林边缘,面朝南方,种木棉树。不要墓碑,不要十字架。让树成为我的纪念碑。”
“我会的。”
“第二,那些书——特别是‘双重之书’——不要永远藏匿。等待时机。当西班牙人的统治松动时,当新的一代开始寻找自己的根时,当学者们重新对古代文明产生好奇时……选择性地分享。但永远要小心,永远要判断。”
“我明白。”
“第三,你自己。你已经老了,但可能还有十年,二十年。用这些时间,把你从我这里学到的一切,教给值得的人。不一定是有血缘的人,而是那些有眼睛能看、有心能感受的人。”
玛利亚点头,眼泪无声流淌。
“最后,”小强的声音越来越轻,但每个字都清晰如刻在石上,“记住这种感觉。这个时刻。我活了三千多年,见证了文明的完整弧光。从第一缕炊烟到最后一面旗帜。这是特权,也是重担。现在,我把它放下了。但弧光没有结束——它只是改变了形式。从政治实体的弧光,转变为文化记忆的弧光,转变为身份认同的弧光,转变为……种子等待春天的弧光。”
他望向南方,虽然窗户很小,虽然视线被墙壁阻挡,但他仿佛能看到佩滕伊察湖上的战斗,能看到神庙顶端的火焰,能看到最后一艘独木舟载着记忆的种子悄然渡湖。
“他们正在战斗,”他低声说,“我能感觉到。战斗,失败,但也在传递。就像接力赛,火炬从一只手传到另一只手,有时火炬会暂时暗淡,但不会熄灭。”
玛利亚把蜂鸟玉雕放在他手中。小强的手指轻轻合拢,感受玉石的温润。
“蜂鸟,”他微笑,“永远在寻找花蜜,永远在飞行,永远不会完全停下。这就是我们。玛雅人。永远在寻找意义,永远在时间中旅行,永远不会完全消失。”
他的呼吸变得更浅,间隔更长。
“玛利亚。”
“在。”
“计算今天的完整日期。用所有系统。”
玛利亚忍住眼泪,用平稳的声音说:“公元1697年3月13日。西班牙历法。6 Manik,15 Wo,玛雅圣历。长期积日……让我计算……是12.19.6.1.18。金星位置:晨星,升起于东方。月相:新月后第三天。太阳位置:接近春分。”
小强静静听着,仿佛在聆听一首无比宏大的交响乐的最后和弦。
“完美。”他低声说,“一个完整的日期。一个完整的时刻。开始与结束在此交汇。”
他闭上眼睛。玛利亚以为这是又一次昏睡,但老人再次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看到了。泰诺的神庙在燃烧。火焰很干净,很明亮。祭司在火焰中完成最后的计算。最后一艘独木舟离开了,载着三个年轻的书吏和一卷历法表。坎埃克国王在城门倒下,但倒下时手中握着的不是武器,而是一块刻着创世神话的玉牌。”
他停顿,仿佛在观看远处的画面。
“结束了。也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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