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庆堂内,血腥气混合着潮湿的雨腥,令人窒息。贾母冰冷的遗体躺在榻上,鸳鸯殉主的鲜血在冰冷的金砖地上蜿蜒,如同一条绝望的溪流。王夫人额头的伤口虽被婆子草草按住,鲜血仍不断渗出,染红了包扎的布条,但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瘫坐在冰冷的地上,目光空洞地望着贾母的方向,口中反复呢喃着破碎的忏悔:“错了…糊涂…元春…我的儿…”
震耳欲聋的暴雨疯狂地冲刷着屋顶,惨白的电光一次次撕裂昏暗的堂内,映照着这人间炼狱般的景象。混乱并未因死亡而停止,番役们短暂的惊愕后,在带队官员的呵斥下,又开始了粗暴的搜查和驱赶。
宝玉死死咬着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他强迫自己从那巨大的悲痛和母亲带来的震撼中抽离出来。外祖母用生命换来的嘱托,鸳鸯用鲜血昭示的忠诚,还有母亲那迟来却撕心裂肺的悔悟……这一切,都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却也如同烈火般灼烧着他,逼他必须站起来!
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那件在混乱中依旧保持整洁的举人青衿。这抹青色,此刻是这无边黑暗中唯一的亮色,也是他唯一的武器!
“玉儿!” 宝玉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他松开紧握着黛玉的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守着祖母!我去去就回!”
黛玉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已是一片冰封般的冷静与坚韧。她重重点头,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用力回握了一下宝玉的手,传递着无声的支持。她迅速指挥着几个尚未完全吓傻的婆子,用干净的布帛小心覆盖住贾母和鸳鸯的遗体,自己则如同磐石般守在榻前,冰冷的目光扫视着那些试图靠近翻找的番役,竟让那些凶神恶煞之徒也下意识地避开了几分。
宝玉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梁,大步走向那位身着五品官服、正皱眉看着荣庆堂内惨状的主事官员。雨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青衿被打湿贴在身上,更显清瘦,却无半分狼狈,只有一股凛然之气。
“学生贾瑛,见过大人!” 宝玉的声音清朗,穿透雨声和混乱,清晰地传入官员耳中。他躬身行礼,姿态不卑不亢,目光直视对方。
那官员被打断思绪,有些不悦,待看清宝玉身上的青衿和那沉静如渊的眼神,心中微凛,面上却不动声色:“贾举人?何事?”
“学生恳请大人!” 宝玉的声音带着沉痛却异常坚定,“祖母贾史氏,诰命在身,方才惊闻家变,悲愤交加,已然…仙逝!” 他指向贾母的遗体,声音微微发颤,“祖母一生慈和,为国公遗孀,受朝廷诰封。今猝然离世,身为人子人孙,悲痛欲绝!恳请大人念及人伦孝道,稍缓此间查抄,容学生等为祖母整理仪容,设一灵位,略尽哀思,以全孝道!此乃天地人伦之大义,学生泣血以告,望大人垂怜!”
宝玉的话语情真意切,将孝道置于大义之上,更点明贾母的诰命身份。那官员眉头紧锁,看着榻上被覆盖的遗体,又看看跪在遗体旁眼神悲戚却透着倔强的黛玉,再扫过堂内一片狼藉和血迹,最终挥了挥手,语气稍缓:“罢了!死者为大。灵堂可设于此偏厅(指荣庆堂旁边一处未遭严重破坏的小厅),尔等速速收敛,不得延误!一应器物,暂缓查抄!” 他指派了两个番役守住偏厅门口,算是默许了宝玉的请求。
“谢大人恩典!” 宝玉深深一揖,心中稍定。第一步,为祖母争取到最后的体面,成了!
他并未停留,目光转向瘫坐在地、失魂落魄的王夫人。他快步走过去,蹲下身,声音低沉而清晰地传入王夫人耳中:“母亲!母亲!您醒醒!听儿子说!”
王夫人茫然地抬起头,血泪模糊的脸上,那双空洞的眼睛在接触到宝玉急切而坚定的目光时,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聚焦。
“母亲!” 宝玉紧紧握住她冰冷颤抖的手,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祖母走了,她临终的话,您听到了!她让您信我们,护着我们!现在,儿子需要您!父亲还在病中,他需要您!这个家…还需要您站出来!”
“我…我…” 王夫人嘴唇哆嗦着,眼神剧烈挣扎。宝玉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击在她混乱的心上。贾母临终的嘱托、元春被害的指控、对宝玉黛玉的愧疚…种种情绪交织冲撞。
“母亲!” 宝玉的声音更加紧迫,带着一丝恳求,“儿子知道您心里苦!但现在,只有您能帮父亲!帮我们!您要告诉大人,您…您只是被蒙蔽了!您什么都不知道!您…”
就在这时,那官员似乎处理完别处,目光再次扫向这边,带着审视。
宝玉猛地站起身,拉着王夫人的手臂,将她半扶半拽地拉了起来,直面那官员!王夫人一个踉跄,几乎站立不稳,额头的伤口又开始渗血,但她的目光,在接触到官员那冰冷审视的眼神时,如同被针扎了一般,竟猛地爆发出一种近乎回光返照般的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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