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甸甸的黄铜钥匙硌在宝玉掌心,冰冷的触感却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定。官中公库的钥匙,这份烫手的“恩典”,是绝境中搏出的生路,更是沉甸甸的责任。他侧头看向黛玉,只见她已将账册紧紧抱在怀中,苍白的面容沉静如水,那双秋水般的眸子深处,却燃烧着冰封般的火焰——那是悲痛淬炼后的决绝,是风暴中掌舵者的冷静。
“妹妹,” 宝玉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祖母的后事,务必周全。我…去处理外面。” 他深知,此刻每一刻都弥足珍贵,必须分秒必争。
黛玉重重点头,没有丝毫犹豫:“放心。” 她的目光扫过偏厅内贾母覆盖着白布的遗体,扫过鸳鸯染血的衣襟,最后落在宝玉紧握钥匙的手上,一切尽在不言中。
宝玉转身,身影迅速没入依旧混乱的雨幕和嘈杂中。他必须立刻找到茗烟,或者任何此刻还能动用的、可靠的人手!官中库房里的东西,绝不能留!
黛玉深吸一口气,挺直了那看似单薄却蕴含着惊人力量的脊梁。她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仅剩的、未被驱散的忠仆:
“吴嬷嬷,张嬷嬷,速去库房,取素白杭绸、松木寿材、檀香、白烛、供果!外祖母灵堂仪制,不可轻慢!”
“琥珀,珍珠,打温水,取干净帕子、梳篦,为外祖母和鸳鸯姐姐…净面更衣。”
她的指令清晰、果断,带着一种天生的威仪。众人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立刻行动起来。偏厅内,在黛玉的主持下,混乱悲戚的气氛被一种肃穆而高效的哀悼所取代。白烛点燃,檀香袅袅,素白的帷幔挂起。黛玉亲自为贾母梳理发髻,动作轻柔而庄重。外祖母,玉儿送您最后一程。
灵堂初具雏形,哀乐低回。黛玉的目光却投向府外阴沉的天空。舅母(王夫人)…此刻应在狱中。那声嘶力竭的忏悔和托付,言犹在耳。有些话,必须当面说清;有些事,需要让她知晓。
“三妹妹,” 黛玉走向强撑着安抚邢夫人的探春,声音极低,“我要出去一趟。灵堂…暂托于你。”
探春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愕与担忧:“林姐姐?外面…外面都是…” 她看向门口虎视眈眈的番役。
“无妨,” 黛玉的声音异常平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有陛下恩旨在手,他们不敢过分阻拦。只说…去顺天府衙,探视舅母,略尽孝心。” 她晃了晃手中那份宣布移交官产的文书。
探春看着黛玉沉静如水的眼眸,仿佛被其中的力量所感染,重重点头:“姐姐放心!这里有我!”
黛玉向看守的番役出示了文书,言明探视获罪亲眷。那番役验看文书,又见黛玉气质清贵,言语得体,虽面有难色,终究不敢过分阻拦这位手持“特旨”的林姑娘,派了两人“护送”(实为监视)黛玉前往顺天府大牢。
顺天府大牢,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血腥气和绝望的气息。
狭小的女监通道内,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摇曳着,将扭曲的人影投射在冰冷湿滑的石壁上。铁链拖地的哗啦声、压抑的哭泣声、痛苦的呻吟声,交织成地狱的乐章。黛玉在番役的“护送”下,穿过这令人窒息的通道,来到一间单独的牢房前——这是宝玉陈情和王夫人“配合”换来的、相对“优待”的囚室。
牢门打开,一股更浓重的酸腐气息扑面而来。王夫人蜷缩在角落一堆散发着霉味的稻草上,身上那件华服早已污秽不堪,额头上包扎的布条污黑一片,隐隐渗着暗红。她眼神空洞地望着墙角,口中无意识地喃喃着:“错了…糊涂…元春…”
“舅母。” 黛玉的声音平静,在死寂的牢房中显得格外清晰。
王夫人猛地一颤,如同受惊的野兽,空洞的眼神聚焦在牢门口那抹清冷的身影上。当看清是黛玉时,那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复杂——有深入骨髓的愧疚,有难以言喻的恐惧,更有一丝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卑微希冀。
“林…林姑娘…” 王夫人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额头的伤口,痛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黛玉示意番役退到稍远处(虽在视线内,但听不清低语),自己则缓步走进牢房。她没有嫌弃地上的污秽,只是静静地看着王夫人,目光清澈而深邃,仿佛能穿透这无边的黑暗。
“舅母,您…受苦了。” 黛玉的声音不高,听不出太多情绪。
“我…我活该…我罪有应得…” 王夫人泪水汹涌而出,挣扎着想要跪下,“林姑娘…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母亲!对不起老太太!对不起元春!我…我不是人!我鬼迷心窍!我…” 悔恨的泪水混着污浊滚落,她泣不成声。
黛玉没有阻止她,也没有搀扶,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任由她宣泄着那撕心裂肺的悔恨。直到王夫人哭得脱力,声音渐弱,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落入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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