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栖的日子,在一种小心翼翼的磨合与劫后余生的喘息中,缓缓流淌了数日。得益于黛玉的精心管理和那笔庞大的官中遗产,别业内的生活虽远离了昔日的极致奢华,却绝非困顿。精舍内温暖干燥,窗明几净,新制的家具虽无繁复雕饰,却用的是上好的松木,打磨得光滑温润。仆从们(林之孝夫妇、袭人、晴雯、紫鹃、麝月、茗烟、茜雪、柳五儿及签了死契的劳力)各司其职,将内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王夫人她每日清晨在精舍隔出的小佛堂里诵经礼佛,神情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沉郁与赎罪般的虔诚。贾政则常在书房中静坐,翻阅着宝玉带来的几部旧书,或望着窗外后山开垦的景象出神,眉宇间凝结着挥之不去的落寞与对自身“无用”的沉思。探春已主动协助黛玉管理内务,清点库房、核对账目、安排仆役差事,展现出不俗的统筹之才,为黛玉分担了不少压力。惜春在别业深处寻到一处临溪的幽静角落,设了画案,常常对景写生,画笔下的山岚云雾似乎能涤荡她心中的尘埃。李纨专心教导贾兰,琅琅的读书声在精舍中回荡。宝玉则每日与林之孝、茗烟一同,在后山指挥着劳力开垦荒地、完善水利,晒黑了些,却更显沉稳精干。
这日午后,春阳煦暖,透过精舍新糊的桑皮纸窗棂,洒下柔和的光斑。黛玉正在书房内,对着摊开的庄园规划图,与探春、林之孝商议着后山向阳坡地栽种桑树及未来引入蚕种的事宜。紫鹃在旁用小银铫子烹着新得的雨前龙井,茶香氤氲。柳五儿则在庭院一角的药圃里,仔细照料着新移栽的几株名贵草药。
一阵平稳而略显突兀的木鱼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份宁静的忙碌。慧明大师手持念珠,缓步穿过连接云栖寺与别业的那道小门,来到了庭院中。他灰色的僧袍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洁净,面容依旧清癯平和,只是那双澄澈的眼眸深处,似乎比往日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微澜。
“阿弥陀佛。” 慧明双手合十,对着闻声从书房走出的黛玉和探春微微躬身。
“大师。” 黛玉敛衽还礼,仪态从容。探春也跟着福了一福。紫鹃放下银铫,也走了出来。
“林施主,” 慧明的目光落在黛玉身上,声音平和无波,“寺中方才来了一位檀越,自称是北静王府旧仆,有要事需面见贾施主(宝玉)。老衲言明贾施主正在后山,不便相见。他便托老衲将此物转交。” 说着,他从宽大的僧袖中取出两样东西。
一样是一个约莫一尺见方、用深紫色贡缎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扁平锦盒,四角包着錾花赤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散发着低调却逼人的贵气。另一样,则是一封同样用上等洒金笺书写的信函,封口处赫然盖着一枚小小的、形制古朴的狮钮玉印——正是北静王的私印!
黛玉和探春的目光同时一凝!北静王!这个名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两人心中激起千层浪!那个曾经在贾府鼎盛时赠予宝玉“鹡鸰香念珠”、象征着无上恩宠与情谊的贤王,那个在贾府倾覆之际却杳无声息、令人心寒的旧识!他为何会在此刻,派人找到这偏僻的云栖?
慧明大师将锦盒和信函递向黛玉,眼神平静地补充道:“那位檀越言道,王爷心念故人,知贾施主在此清修不易,特备薄礼,以慰寂寥。另有书信一封,务请贾施主亲启。” 他的话语没有任何倾向,只是如实转达,但那句“心念故人”和“薄礼”,却如同裹着蜜糖的针,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试探意味。
黛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面上却沉静如水。她伸出双手,稳稳地接过了那沉甸甸的锦盒和带着北静王私印的信函。锦盒入手微凉,分量不轻,显然里面绝非寻常“薄礼”。那封信笺更是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指尖微颤。
“有劳大师转交。” 黛玉的声音依旧清越,听不出丝毫波澜,“不知那位王府旧仆,可还在寺中?”
慧明微微摇头:“那位檀越将东西交予老衲后,言道尚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已然下山去了。” 他顿了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黛玉沉静的面容,又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红尘扰攘,施主们自当珍重。” 言罢,便不再多言,转身缓步离去,木鱼声再次响起,渐渐消失在通往寺庙的小径上。
慧明一走,庭院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起来。探春快步上前,与黛玉并肩而立,目光紧紧盯着她手中那华贵得与云栖朴素环境格格不入的锦盒,低声道:“林姐姐,北静王…他这是何意?”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紫鹃也面露忧色。
黛玉没有立刻回答。她捧着这两样来自京城、来自权力旋涡中心的物件,如同捧着两团燃烧的火焰。她抬头,目光越过庭院低矮的院墙,望向远处云雾缭绕、层峦叠嶂的山林。方才慧明大师离去时,她似乎瞥见山道转弯处,有一抹极快消失的、不属于山民的深色衣角。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