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考功司的值房里，弥漫着陈年墨香与纸张特有的气味。

贾宝玉端坐在自己的案几后，面前堆叠着半尺高的卷宗，皆是些陈年积压、牵扯不清的地方官员考绩复核案。

这是北静王党羽特意“关照”给他的“见面礼”，繁琐、枯燥，且极易出错。

他深吸一口气，摒弃杂念，提笔蘸墨，将全副心神沉入那些蝇头小楷之中。

窗外冬阳斜照，光影在斑驳的地砖上缓缓移动。

值房内，其他书吏、主事们或伏案疾书，或低声交谈，气氛沉闷而压抑。

偶有目光扫过宝玉这个新面孔，带着审视与不易察觉的疏离。

宝玉心知肚明，在这龙潭虎穴之中，他唯有沉心静气，以“实”字立足。

低调务实，专注本职

他处理案件的方式，迥异于一些老吏的圆滑敷衍。

每一份卷宗，他都逐字逐句细读，对照《吏部则例》和《考功司细则》，不放过任何一处疑点。

遇到模糊不清的评语或矛盾的数据，他绝不轻易放过，必在权限内调阅关联档案，或通过同年关系，谨慎地向了解地方实情的官员求证。

他的批注文书，条理清晰，论据充分，引用的规章条文准确无误，结论也力求在现有证据和规则下站得住脚。

起初，同僚们只当他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或是故作姿态。

但日复一日，见他总是最早到值、最晚离开，案头堆积的疑难旧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且交上来的复核报告皆是有理有据、逻辑严密，那份专注与扎实，渐渐赢得了部分务实派同僚的私下认可。

“贾员外郎这份关于青州府通判的复核，条分缕析，将历年钱粮亏空与考绩评语的矛盾处，列得清清楚楚，引例也恰当，倒是下了真功夫。”一位年长的书吏对旁边人低语。

“是啊，原以为是个绣花枕头，没曾想倒是个做实事的。”另一人附和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连考功司郎中孙大人，这位以务实着称的上司，在审阅宝玉交上来的几份报告后，紧锁的眉头也略微舒展，虽未当面褒奖，但微微颔首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

。宝玉这份不声不响、埋头苦干的姿态，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头，虽未激起巨浪，却在悄然改变着水下的暗流。

初试拉拢，泾渭自分

这日午后，宝玉正埋首于一份关于江南某县丞考绩的卷宗，一个身影踱到了他的案几旁。

来人姓王，是文选清吏司的一位主事，素来与北静王府走动密切。

“贾员外郎，真是勤勉啊。”王主事脸上堆着客套的笑容，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附近几人听见。

宝玉放下笔，起身拱手：“王大人。”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王主事摆摆手，目光扫过宝玉案头的卷宗，故作关切道，“贾员外郎初来乍到，就接手这么多陈年旧案，辛苦辛苦。

这些案子啊，多是些糊涂账，纠缠不清，费时费力不说，还容易得罪人。”

宝玉神色平静：“职责所在，不敢言苦。理清旧案，亦是分内之事。”

“呵呵，贾员外郎年轻有为，前途无量，这份心气儿是好的。”

王主事话锋一转，压低了些声音，“不过嘛，有些事，也不必太过较真。比如…嗯，这份，”他手指看似随意地点了点宝玉正在看的卷宗，“这位李县丞，为人勤恳，在地方上人缘也不错。

只是当年考评时，与上官有些小误会，才得了‘中平’。

如今他年资已够，正谋求升迁…贾员外郎复核时，若能稍加‘体谅’，在评语上略作‘润色’，使其堪堪够得上‘良等’…呵呵，李县丞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日后定不会忘了贾员外郎的‘提携’之情。

咱们同衙为官，互相帮衬，也是应有之义嘛。” 他话语中的暗示和那“提携”、“帮衬”的字眼，带着赤裸裸的交易意味。

宝玉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王主事和附近几个竖起耳朵的同僚耳中：

“王大人此言差矣。考绩升降，关乎朝廷法度与官员前程，下官职责所在，不敢徇私。这位李县丞的考绩，下官已按规章核查清楚，其政绩、风评、过往考绩皆有据可查，结论具在文书中。

若李县丞或上官对复核结果有异议，可按司内既定流程，提交申辩或提请上官复核。下官只认规章法度，不敢擅专。”

这番话，掷地有声，搬出“朝廷法度”、“规章流程”这顶大帽子，将王主事的“人情”和“交易”堵得严严实实，态度更是礼貌中透着不容置疑的疏离与冰冷。

王主事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温润的年轻人，骨头竟如此之硬！碰了个硬钉子，他面子有些挂不住，干笑两声：“呵…呵呵，贾员外郎果然…公事公办，铁面无私！好，好！王某佩服！” 说罢，拂袖转身，悻悻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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