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边关的血火与悲鸣,在千里之外的京城,被厚厚的宫墙与繁华的市井过滤,化作朝堂之上或慷慨激昂、或忧心忡忡、或别有深意的争论。
而在这纷乱的表象之下,一股蛰伏已久的暗流,正借着朝廷军队接连失利的“东风”,悄然涌动,伺机而出。
北静王府,书房之内。鎏金兽炉吐着淡雅的苏合香,紫檀木的书案光可鉴人,壁上挂着前朝名家的山水,一派清贵雅致。然而,此刻书房内的气氛,却与这雅致格格不入。
北静王水溶,一身素色常服,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紫檀木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他面容依旧俊美,只是那双曾经温和含笑的桃花眼,此刻却深邃如寒潭,闪烁着幽冷而算计的光芒。
下首,坐着几位心腹幕僚和依附于他的朝臣,皆是屏息凝神。
“王爷,” 一位身着五品文官服色、面容精瘦的幕僚率先开口,声音压得极低,“肃州被围日久,萧显宗兵败如山倒,朝廷威信扫地,人心惶惶。
这正是…我等重振声威,谋定后动的大好时机!”
另一名武将打扮的络腮胡汉子,接口道,语气带着几分狠厉:“正是!忠顺老匹夫和威国公那帮主战派,如今是焦头烂额!
沙泉驿、黑风峡、肃州…一败再败!我看他们还有什么脸面在朝堂上吆喝‘荡平噶尔丹’!这正是王爷出手,拨乱反正之时!”
北静王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眼神却依旧冰冷:“拨乱反正?呵…如何‘拨’?如何‘反’?”
精瘦幕僚眼中精光一闪,身体微微前倾:“王爷,当务之急,是‘造势’与‘布局’双管齐下!”
“其一,大造‘噶尔丹不可战胜’之论!” 他语速加快,条理清晰,“在朝堂之上,要痛陈我军新败之惨烈,渲染噶尔丹铁骑之凶悍,夸大其兵力、装备之优势!
在士林清议、市井坊间,更要发动人手,散布流言!要让满朝文武、京城百姓都形成一个念头:噶尔丹势大难敌,再打下去,只会徒耗国力,徒增伤亡,最终恐有社稷倾覆之危!
唯有…议和,方是保全江山、安靖黎庶的唯一出路!”
“其二,利用朝廷问责败将、急于用人之机,安插人手,打击异己!” 络腮胡武将接过话头,拳头紧握,“萧显宗那蠢货,兵败如山倒,正是现成的靶子!
王爷,我们的人要上奏,痛斥其刚愎自用、轻敌冒进、指挥无能!要把他钉死在耻辱柱上!最好能牵连一批主战派的将领!同时,西北军中和那些因战败空出来的紧要位置——尤其是粮草转运、军械督造、乃至前线某些‘不太危险’的指挥职位,正是安插我们心腹的绝佳时机!
只要运作得当,西北的命脉,未必不能握在王爷手中!”
“其三,密切关注关键人物,尤其是…那个贾宝玉!” 精瘦幕僚补充道,眼中带着一丝警惕,“据报,此子在吏部考功司,处理西北军务相关文书极为用心,情绪波动甚大。
他深受忠顺王看重,又顶着个‘持正’的名头,年轻气盛,难保不会在关键时候跳出来,坏了王爷的大计!需多加留意其动向,必要时…或可设法拉拢,若不能为我所用,则需寻机…剪除!”
北静王静静地听着,指尖的玉佩停止了转动。他微微颔首,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很好。便依此行事。”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精瘦幕僚身上:“‘议和’之论,由你等联络清流言官,在朝堂、在邸报、在士林间,全力鼓吹。要说得冠冕堂皇,忧国忧民!”
又转向络腮胡武将:“安插人手,务求稳妥、隐秘。西北那些位置,油水少,风险大,但也未必没有腾挪之机。至于萧显宗…落井下石,要狠、要准!务必让主战派颜面扫地!”
最后,他眼中寒光一闪:“贾宝玉…此子确实是个变数。多派些眼线,盯紧他在吏部的一举一动,还有…贾府的动静。本王倒要看看,这个‘持正’的公子哥儿,在这乱局之中,能翻出什么浪花!”
“是!谨遵王爷钧命!” 众人齐声应诺,眼中闪烁着兴奋与狠厉的光芒。
宝玉的警觉:
吏部考功司的偏厅内,宝玉正埋首于一份关于黑风峡败将萧显宗问责的卷宗。兵部、都察院的弹劾奏章堆在案头,言辞激烈,将萧显宗斥为“丧师辱国、罪不容诛”的蠢材。
然而,宝玉在仔细梳理战报细节和萧显宗本人的辩解(虽苍白无力)时,却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
有几份弹劾奏章,笔锋异常凌厉,列举的“罪状”条条指向萧显宗个人,却刻意淡化甚至回避了兵部在情报支援、兵力配置、乃至是否及时提醒过黑风峡险地等可能存在疏漏的责任。
更让宝玉皱眉的是,其中一份措辞最为激烈、要求“立斩萧显宗以谢天下”的奏章,署名者竟是一位素来与北静王府过从甚密、以清流自居的御史!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