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州卫方向死一般的沉寂,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金銮殿的穹顶之上。每一次朝议,都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恐慌与绝望。北静王党羽鼓吹“议和”的声浪,在这片恐慌的土壤中愈发高涨,几乎已成主导之势。
“陛下!肃州音讯断绝,城破恐在旦夕!噶尔丹挟大胜之威,其锋不可当!若再执意用兵,非但救不了肃州,反会引火烧身,危及三秦,震动中原啊!” 老臣(北静王党羽)涕泪横流,声嘶力竭。
“当务之急,唯有遣使议和,暂避锋芒!” 另一官员(同党)语气斩钉截铁,“割让沙泉驿等几处边塞,许以金银绢帛,换取噶尔丹退兵。此乃弃车保帅,存社稷,安黎庶的明智之举!待国力恢复,再图后举!”
“陛下!不能再犹豫了!每拖延一日,便是将无数将士性命填进无底深渊!便是将西北百姓置于水火煎熬之中啊!” 弹劾萧显宗最力的御史,更是将“议和”包装成唯一的悲悯选择。
主战派官员(忠顺王、威国公等)脸色铁青,数次欲言,却被这汹涌的声浪和肃州失联的残酷现实压得难以有效反驳。忠顺王眉头紧锁,威国公须发戟张,胸膛起伏。
帝高踞御座,面色阴沉如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龙椅扶手,目光扫过争吵不休的群臣,最终,落在了文官队列末尾一个年轻的身影上。
“贾瑛。” 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清晰地穿透了殿中的喧嚣。
整个金銮殿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吏部考功司员外郎贾宝玉身上。
宝玉心头一凛,深吸一口气,手持玉笏,稳步出列,走到丹墀之下,深深一揖:“臣在。”
皇帝的目光审视着他,缓缓问道:“你在吏部考功司,专责核验西北军务相关文书,抚恤、考功、官员任免,皆经你手。于当前西北危局,你有何见解?议和之论,可行否?”
这突如其来的垂询,让殿中气氛更加凝重。北静王水溶微阖的桃花眼倏然睁开,幽深的目光落在宝玉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冷意。忠顺王眼中则闪过一丝期待与担忧。
宝玉抬起头,迎着皇帝和满朝文武的目光,心中那份因文书堆积而生的沉重与因赵铁柱之死而燃起的火焰,瞬间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强迫自己冷静,声音清晰而沉稳地响起:
“回禀陛下。臣在吏部,确经手西北军务文书无数。臣之所见,非是噶尔丹不可战胜之神魔,亦非我朝将士贪生怕死之懦弱!”
他略一停顿,目光扫过那些鼓吹议和的官员,语气变得凝重而悲怆:“臣所见,乃是沙泉驿守备王勇,身中二十七创,头颅被斩,犹自怒目圆睁! 是黑风峡千总张彪,为护袍泽突围,率亲兵断后,身被数十创,力战不退,尸骨无存! 是肃州城头,饿着肚子的士兵,用卷了刃的刀,砍杀攀城的敌寇! 是玉泉知县,城破之时,率衙役民壮巷战,力竭殉职!”
一个个具体的名字,一幕幕惨烈的场景,通过宝玉口中那沉痛而清晰的描述,无比真实地冲击着在场的每一个人!殿中一片死寂,连最激烈的议和派,也不禁为之一窒。
宝玉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继续道:“此等忠勇将士,守土官吏,为何而死?非为议和割地,乃为护我河山,卫我黎民! 若朝廷此时议和,割让将士们用性命守卫之土地,赔偿沾满我军民鲜血之仇寇,此等行径,置边关数十万忠魂于何地?!
置西北数百万盼王师解倒悬之黎庶于何地?! 此非议和,实乃在阵亡将士坟茔之上,再插一刀! 令天下忠义之士,心寒齿冷!”
他目光转向皇帝,分析道:“陛下明鉴!肃州之危,败因非将士不勇,实乃萧显宗轻入黑风峡,固是主责,然兵部于敌情侦知、险地预警、乃至后续接应,岂无疏漏?飞沙堡粮站被焚,皆因守备阵亡后继任者迟迟未至,防备空虚所致!此皆后方失职,非前线之过!”
宝玉的矛头,隐隐指向了兵部运作的迟滞和吏部调派的疏漏,也暗含了对某些掣肘力量的指斥。北静王的眼神更冷了几分。
“至于议和,” 宝玉语气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否定,“诸公以为割地赔款可换一时安宁?此乃饮鸩止渴! 噶尔丹狼子野心,岂会因些许财帛便满足?今日割沙泉驿,明日他便要玉门关!
后日便要肃州、凉州! 绥靖妥协,非但不能换来和平,只会助长其气焰,刺激其贪欲! 待其消化所得,兵锋更锐,战火必将燃遍整个西北,乃至中原!届时,社稷何存?黎庶何安?! 此所谓自毁长城,遗祸无穷!”
他最后对着御座,深深一躬,声音恳切而坚定:“陛下!肃州虽危,然军心未死!民心未散! 朝廷并非无兵可调,无将可用!当务之急,在于重整调度,确保粮道畅通,清除后方掣肘,提振军心士气!
若能选任良将,稳扎稳打,保障后勤,肃州未必不可守!西北未必不可复!若…若陛下需耳目亲临,体察实情,协调后方,臣虽不才,愿效犬马之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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