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沟,名不虚传。
这是一条因远古地壳变动和长期雨水冲刷形成的天然沟壑,位于淮北平原向丘陵过渡的边缘地带。沟长约三里,最宽处不过百步,狭窄处仅容数骑并行。沟底乱石嶙峋,大小不一的黑褐色石块遍布,其间杂生着顽强的荆棘与半人高的枯草。两侧沟壁陡峭,虽非悬崖,但坡度足以让骑兵难以直接冲上。沟壑走向曲折,从高空俯瞰,宛如一条匍匐在大地上的黑色蜈蚣。
更妙的是,沟壑南北两端地势较为开阔,但入口处皆有天然的石梁和茂密的灌木丛遮掩,不走到近前难以察觉沟内详情。而沟壑中段,有几处因山体滑塌形成的、易于藏兵的凹陷和石洞。
这里,是孟黑虎的“夜不收”早在冬日勘探南下路线时,标记出的几处“可资利用之险地”之一。黄巢在制定南征计划时,便将此处列为“必要时阻击追兵”的备选战场。如今,形势所迫,备选成了必选。
王璠的先锋营率先抵达。他们放弃了老龙湾,以急行军的速度向西北穿插,比预定时间提前半个时辰进入黑石沟南端。尽管疲惫加剧,但求战之心压倒了身体的抗议。无需过多命令,士卒们便按照平日反复演练过的伏击阵型,迅速行动。
弓箭手和弩手被分配至沟壁中上段预先看好的射击位置,利用岩石和灌木伪装。他们的任务不是齐射,而是精准狙杀敌军军官、旗手和试图攀爬沟壁的敌人。
长枪手和刀盾兵则埋伏在沟底乱石和凹陷处,负责截断敌军队伍,制造混乱,并最终围歼陷入沟内的敌人。王璠将最悍勇、经验最丰富的老兵放在几处关键的石梁后和沟壑拐弯处,那里将是短兵相接最激烈的地方。
鲁方带着工匠营紧急赶制的一批“蹶张弩”和轻型“伏远弩”被架设在了北端入口两侧的制高点,这是留给敌军“尾巴”的致命礼物。
而黄巢亲率的中军主力,则在黑石沟以北约两里的一处丘陵后隐蔽待机。他们既是预备队,也是防止唐军步军大队突然赶到的警戒力量,更是伏击得手后扩大战果或迅速脱离的保障。
时间在紧张的布置中悄然流逝。春日的阳光逐渐变得炽烈,晒得黑石沟里的石头发烫,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枯草被晒焦的淡淡气味。虫鸣鸟叫早已绝迹,只有风穿过石缝发出的呜咽,以及偶尔甲叶轻碰、弓弦调试的细微声响。
王璠伏在南端入口附近一块巨大的黑石后面,脸上重新涂上了防止反光的深色泥浆。他眯着眼,透过石缝望着沟外那片在热浪中微微扭曲的荒原。身下的石头传来白日的余温,手心却因紧握刀柄而沁出冷汗。
这一仗,只能胜,不能败。败了,南征之路很可能就此断绝,甚至全军覆没。胜了,才能赢得喘息之机,才能继续寻找渡河的生路。
“将军,‘夜不收’回报,唐军骑兵前锋,距此不足五里。约三百骑,打‘李’字旗号。速度很快,队形略有松散,斥候前出约一里。”一个“夜不收”如同鬼魅般滑到王璠身边,低声禀报。
“李?可是李罕之?”王璠瞳孔微缩。他听过这个名字,原为河阳一部小校,因骁勇被崔安潜招揽至汴州,以悍勇轻剽着称,尤其擅长率领骑兵长途奔袭。
“看甲胄旗仗,应是。”
“好家伙,崔安潜还真舍得下本钱,把这头饿狼放出来了。”王璠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中却燃起熊熊战意,“传令各队:沉住气,放他们进沟!听我号箭为令!”
命令悄然传递。沟壑之中,最后一丝轻微的响动也归于沉寂。数千将士如同石头般蛰伏,只有那一双双紧盯着沟外的眼睛,在阴影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
李罕之的心情并不愉快。
他奉崔安潜之命,率一千轻骑追击“可能南窜的曹州贼”。出发时豪情万丈,觉得这是捞取军功的绝佳机会。流寇嘛,能有什么像样的抵抗?追上去,砍杀一番,便是大功一件。
可现实是,追了快两天,除了在淮河边沙洲发现些可疑痕迹、并与一小股极其滑溜凶悍的贼人哨探交手外,连贼军主力的影子都没摸着。派出去的游骑回报也是零零散散,有时说发现大队足迹往东,有时又说往西,简直像被牵着鼻子走。
更让他恼火的是,这淮北地势,越往东南越显崎岖,河汊纵横,不利于骑兵大规模展开驰骋。他的队伍不得不常常分成数股,搜索前进,力量分散。
“都尉,前面有条大沟,叫黑石沟,地形有点险。”前出的斥候回报,“要不要绕过去?”
李罕之策马上前,来到沟壑南端入口附近。他打量着眼前的地形:入口被石梁和灌木半遮,沟内看不真切,但两侧沟壁陡峭,沟底似乎颇深。
“贼军会不会在里面设伏?”副手有些疑虑。
李罕之冷哼一声:“曹州贼仓皇南窜,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哪有胆子停下来设伏?就算有,也是些断后的残兵,能济什么事?”他急于立功,更不相信已成惊弓之鸟的流寇敢回头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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