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南一处破败的民巷深处,赵平紧了紧身上那件早已洗得发白的单衣,对着面前那扇朱红色的侧门,深深地弯下了腰。
“王管事,烦请通融一二。这是学生这一年来作的策论,只求中正大人看上一眼……”
门并没有全开,只是裂开了一道傲慢的缝隙。一名身穿绸缎的管事探出半个脑袋,眼神像是在看一只讨食的野狗。他瞥了一眼赵平手中捧着的竹简和几张粗糙的麻纸,甚至没有伸手去接。
“赵平是吧?”管事剔着牙,语气慵懒而刻薄,“回去吧。老爷说了,今年的‘乡品’评定已毕。你们赵家祖上虽修过德行,但如今家道中落,既无显爵,又无高名。老爷给你的评语是‘才亦平平,安分守己’,定为下下品。”
“下下品?!”
赵平猛地抬起头,那股常年压抑的屈辱瞬间冲破了卑微的伪装,“学生通读五经,尤善算学与律法,就连太学的博士也曾夸赞过两句,怎会是才亦平平?若是连个中品都评不上,我这十年寒窗……”
“那是你的事。”管事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还有,别提什么太学博士。这世道,看的是门第,是家世。你若是姓司马,哪怕是个傻子,那也是上品。滚吧,别脏了门前的地。”
“砰!”
朱红大门重重关上,震落了门檐上积攒的残雪,冰冷地砸在赵平的脖颈里。
他僵立在原地,手中的竹简滑落,“啪嗒”一声掉在泥泞的雪水中。字迹被脏水浸染,模糊不清,就像他那看不见光亮的前程。
这就是九品中正制。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赵平失魂落魄地走在洛阳的大街上。四周车水马龙,权贵的马车碾过青石板,发出辚辚的声响。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游离于大魏之外的孤魂野鬼。
直到他走到太学门外的铜驼街,发现今日那里围满了人。
并非往日的喧嚣吵闹,而是一种压抑着激动的低语。数百名衣着各异的读书人围在一处告示栏前,外围的人踮着脚尖,里面的人则在逐字逐句地大声朗读。
“……天子有诏:古之取士,不问家世,唯才是举。今海内初定,百废待兴,朕欲广开言路,重修太学。凡大魏子民,年满十五,通晓文字者,皆可入试。不限门第,不问出身,唯才是录。入学考绩优异者,由朝廷供养,赐‘太学门生’,除守尚书郎、甚至外放县令……”
读榜之人的声音有些颤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念出的每一个字。
赵平站在人群外围,整个人如遭雷击。
“不限门第……不问出身……”他喃喃自语,死灰般的眼眸中陡然燃起了一簇火苗。
旁边一个穿着锦袍的士族子弟嗤笑一声,摇着折扇道:“又是这套把戏。说是唯才是举,最后还不是看谁的推荐信硬?再说了,国库空虚,哪来的钱养这么多穷书生?不过是陛下的一时兴起罢了。”
“非也!非也!”
人群中,一名身形清瘦、留着山羊胡的中年文士挤了出来。他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卷抄录极为工整的绢帛,神情亢奋得有些潮红。
“诸位!这绝非一时兴起!你们可知,就在昨日,山阳的嵇康嵇中散,亲自撰文了!”
“什么?竹林七贤里的嵇康?”
这一下,就连那个刚才还在冷嘲热讽的士族子弟也变了脸色。嵇康是谁?那是大魏名士的风向标,是当今世上最清高、最狂傲、也最看不起官场污浊的人。他若是说话,分量比尚书台的公文还要重三分。
“快念!嵇中散写了什么?”众人催促道。
中年文士清了清嗓子,展开绢帛,抑扬顿挫地念道:
“……夫天地之大,万物并生,岂有高低贵贱之分?良木生于深谷,非因无人而不秀;美玉在石,非因未剖而无光。今天子体乾坤之德,破沉疴之弊,广纳贤才于草野,正如春雷惊蛰,万物萌动。康虽隐于竹林,亦感皇恩浩荡,愿天下寒士,莫负此心……”
文章不长,却字字珠玑,既有道家的自然无为之理,又巧妙地将曹髦的举措比作顺应天道的“春雷”。
最关键的是,这篇文章传递了一个极其危险却又极其诱人的信号:嵇康,这个平日里对司马氏掌权不屑一顾的名士,公开站队了。他站在了年轻的皇帝这一边。
“试试不就知道了”,人群涌动下,一声声议论声传来,
“也对,试试不就知道了”
就在这时,赵平冲向太学门口开口道:“这是真的吗”
这时候从太学门内走出一位儒雅男士,此人那便是尚书王经,他声音不大,但由于他的出现人群顿时安静,连羽毛落下也能清晰听见
“当然是真的,陛下圣德,乃我大魏之福”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连嵇中散都这么说……”赵平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这次,是真的?”
他猛地推开人群,不顾泥水溅湿了鞋袜,发疯一般挤到告示前。那上面盖着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朱红玉玺印记,在阳光下红得刺眼,红得让人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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