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金旺扒完最后一口吸满着白菜豆腐汤汁的米饭,碗底刮得锃亮。他抓起搭在椅背上的蓝布褂子,刚迈过门槛,就被老爹杨刚的烟袋锅子敲了下门框:“金旺,你小子能啊?”
金旺回头,见老爹眯着眼抽着旱烟,烟圈裹着笑意:“咋了爹?”
“咋了?”杨刚磕了磕烟袋,烟灰落在青石板上,“要不是你陈叔说,我还不知道你昨晚抓了个特务,回来连个屁都不放!”
金旺挠挠头笑了:“嗨,多大点事儿,黑灯瞎火的,怕您和娘惦记。”
“你小子!”杨刚笑骂着踹了他一脚,鞋底带着黄土的凉意,“没把握的事别逞能!”
“知道啦!”金旺扒着门框往外跑,蓝布褂子的衣角扫过墙根的野草,“我找越子去了,晚了胡同口的路灯该灭了!”
“滚吧!注意脚下!”杨刚的声音追着他的背影,烟袋锅子在门框上磕得清脆,院里的石榴树被风吹得沙沙响。
胡同里飘着各家晚饭的余味,有窝头的麦香,也有白菜汤的清鲜。鸿顺煤铺的师傅刚收工,脸上蒙着层黑灰,肩膀上搭着的灰毛巾浸着汗,正蹲在大槐树下抽烟。几个半大孩子举着木枪追逐,喊着“冲啊”的口号,惊飞了啄食石榴籽的麻雀。金旺笑着躲开他们,脚下踩着青石板路,朝着胡同深处韩越家的方向跑去。
“越子!”金旺的喊声撞在灰墙上,回声清亮。
韩越正蹲在院里的石榴树下捡落果,蓝布裤子沾了层黄土,听见喊声猛地回头,脸上瞬间绽开笑:“可算来了!我蹲这儿等你快半个钟头了。”
金旺几步跑过去,弯腰捡起个红得发亮的石榴,指尖一掐就渗出水:“陈姨说你急着找我?捡这些给你娘的?”
“嗯,我娘就好这口。”韩越拍掉裤腿的土,拽着他往屋里走,“我爹跟李大爷串门去了,我娘在里屋纳鞋底,外屋清静,咱说正事。”
韩越家跟金旺家一样,都是老式四合院,门楣上还留着“劳动光荣”的红漆标语。外屋陈设简单,八仙桌上摆着个粗瓷茶壶,墙上的毛主席画像擦得锃亮,旁边挂着的小红旗边角都熨得平整。韩越给金旺倒了碗晾好的白开水,水汽裹着瓷碗的凉意飘上来。金旺咬了口石榴,甜汁顺着喉咙往下淌,刚想夸两句,却见韩越捏着个石榴籽没动,眼神沉得少见——那是跟他掏鸟窝、逃学都没露过的郑重。
金旺心里咯噔一下,咽下嘴里的籽:“咋了?脸绷得跟要挨揍似的,有话直说。”
韩越深吸一口气,双手按在八仙桌上,指节都泛了白:“金旺,我要去参军。”
“啥?”金旺手里的石榴“啪”地掉在桌上,红籽滚了一地。他盯着韩越,见对方眼神亮得像燃着的柴火,半点玩笑的意思都没有。十八年的光景瞬间涌上来——光着屁股在胡同里追着摇煤球的师傅跑,小学时一起翻墙逃学去看露天电影,上个月还说前路未卜呢。如今两人都是十八岁,正是浑身是劲没处使的年纪,可参军这事儿,太突然了。
“你咋突然冒出这念头?”金旺捡着石榴籽,声音沉了下去。
韩越抬眼望向墙上的毛主席画像,眼神里闪着光:“前几天我爸厂里组织看《上甘岭》,志愿军战士在坑道里嚼着炒面喝泥水,还跟敌人死磕,我看得攥着拳头直冒汗。咱年轻力壮的,总不能一辈子困在工厂里拧螺丝,保家卫国才是男人该干的事。”
他顿了顿,手指抠着桌缝,语气软了些:“再说…你也知道,我不是进厂的料,看着机器就头疼。你都在总务局站稳脚了,听说你今天还立功了,我总在家晃着,我娘天天唠叨,说我没出息。街道办说今年征兵开始了,十八岁以上、根正苗红就行,我爹也支持,说部队能磨性子。”
金旺想起韩越说过的话,确实不是个进厂的料。1960年的征兵名额不多,街道办的同志早就挨家挨户宣传过,年满十八岁、身体健康、政治面貌清白就能报名,只是没想到韩越真的动了心思。
“你真想好了?”金旺的声音有点闷。
“嗯!”韩越重重点头,眼里亮得惊人,“我跟街道办的同志打听好了,明天就去报名,体检过了下个星期就走。”
金旺没说话,捡石榴籽的手停了下来。十八年形影不离,就算吵架也没超过一天,如今韩越要去当兵,天南海北的,下次见面还不知道是啥时候。可他看着韩越眼里的光,又想起《上甘岭》里那些舍生忘死的战士——这是韩越真正想干的事,是光荣事儿,他不能拖后腿。
“好!”金旺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粗瓷茶壶都晃了晃,眼神瞬间变得坚定,“这才像咱胡同里养出来的爷们!越子,我支持你!”
韩越没想到金旺这么快就同意了,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刚才的郑重一下子散了:“真不怪我没跟你商量?”
“怪啥?”金旺笑着捶了他一拳,力道大得让对方咧嘴,“这是好事儿!我羡慕还来不及呢!要不是我都进总务局了,我高低也要和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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