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飒搓了搓发烫的指尖，视线从那张快被烧秃了的渔网上挪开，落在面前这群灰头土脸的玩家身上。

这帮人大多是战斗力不到五的“生活玩家”，平时在公会里属于修铲子都没人给好脸色的边缘人。

此时，他们正瞪着圆滚滚的眼珠子，像一群等待投喂的待哺雏鸟。

“都愣着干什么？等我给你们发低保呢？”凌飒没好气地拍了拍身边的鲸骨，震起一层灰，“阿织，把你那些报废的氧气罐拖出来，熔成金属丝。小鳔，别心疼你那几罐藻胶了，全拿出来当粘合剂。咱们得在这儿织个大件儿。”

阿织愣了愣，手里还攥着半截断掉的骨针，求助地看向小鳔。

小鳔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老大，那是咱们最后的家底了……织什么大件儿能比命贵啊？”

“织一张能把这片海兜住的网。”凌飒蹲下身，随手扯过一根满是铁锈的缆绳，在掌心里掂了掂，“林曜想把这儿烧成白地，那是他的如意算盘。但他忘了，只要这岛上还有一件垃圾，老娘就能把它变成扎手的刺。”

说干就干。

全息游戏的物理引擎在此刻展现了它极其“硬核”的一面。

阿织在大太阳下对着火炉抡大锤，汗水顺着脖子直往下淌，嘴里衔着根草棍儿，硬是把那些笨重的氧气罐拉成了细如发丝的金属流光。

凌飒也没闲着。

她把那些破旧的帆布、断掉的缆绳，甚至连玩家们扔掉的臭袜子（当然，这被她一脸嫌恶地踢开了）都收集起来。

她一边忙活，一边在视网膜里飞快划过【万物图鉴】的合成列表。

【名称：织心台（临界状态）】

【材料：废弃金属丝、深海藻胶、被背叛的愤怒、穷鬼的执着。】

【建议：在核心节点加入一点“高级货”。】

凌飒摸了摸袖口里藏着的“记忆银丝”。

这东西贵得能让她心梗，但看着远处海面上还没散尽的硝烟，她一咬牙，趁着众人合力拉网的混乱劲儿，把银丝精准地嵌进了网格的死角。

“老大，这网编得是不是太厚了点？跟盖被子似的。”小鳔一边抹藻胶，一边吐槽。

“加固结构懂不懂？万一海风大了，把你这小身板刮跑了，我上哪儿找免费劳动力去？”凌飒头也不抬地扯了个谎。

其实，在那根银丝入网的瞬间，整张覆盖百米的巨网在她的视角里已经变了色。

那不再是灰扑扑的垃圾堆，而是一条条流动的神经元。

深夜的海面上，突然冒出一丛巨大的、像磨盘一样的阴影。

海舌先知乌洛慢悠悠地游到网下，八只巨大的触须像是在跳一种极其笨拙的广场舞，划出一圈圈带电的涟漪。

它那破风箱般的声音在凌飒脑海里震动：“契约……在呼吸。”

随着乌洛的吟诵，整片海域的浮游生物像是收到了某种信号，疯了似地朝网面汇聚。

点点萤光拼凑在一起，在深蓝色的海面上拓印出八个大字。

“我们记得，所以活着。”

凌飒看着这行字，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真矫情。她想。

但这行字显然比她的吐槽更有杀伤力。

原本站在岸边观望的几个新人玩家，看着那浮动的萤光，不知是谁先动了手，默默摘下胸口象征猎盟的徽章，泄愤似的扔进了海里。

“妈的，老子不干了，给这帮虐待海兽的疯子打工，迟早要遭天谴。”

这种煽情的气氛还没维持三秒，刺耳的警报声就撕裂了夜空。

“凌飒！滚出来受死！”

林曜那艘残破的旗舰居然又转了回来，远程炮口闪烁着不祥的火光。

“还没完了是吧？”凌飒目光一冷，正要起身，却发现脚下的海面变了。

千万只哭礁蟹从沙滩下钻出，甲壳瞬间由青转红，红得像是在滴血。

它们整齐划一地敲击着螯肢，发出一种让人耳膜发麻的共振。

海浪在那一刻停止了起伏，取而代之的是无数道升腾而起的水影。

那是曾经被猎盟杀死的、被当作实验材料的海兽亡魂。

它们透明的身体在月光下显得诡异而神圣，对着那艘旗舰无声地张开了大口。

“轰！”

炮弹还没出膛，操作台上的炮手们却像是见到了某种极其恐怖的幻象，一个接一个地栽倒在地。

【系统提示：由于您直视了“海之怨念”，精神抗性不足，强制登出。】

看着那一排排“集体掉线”的光柱，凌飒长舒了一口气。

她趁乱走到那座“赎罪碑”前，指尖划过基座，悄悄把“永冻之心”的坐标刻了进去。

墨宸还躺在草垫上，活像个精美的植物人。

但随着海域生态的平复，他胸口那枚黄铜齿轮开始微弱地转动，发出细小的“咔嗒”声。

凌飒蹲在他身边，借着碑文散发的微光，看着他那张即便惨白也依旧好看得过分的脸。

“你说让我带你一起逃……”凌飒戳了戳他冰凉的脸颊，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可我想带你看看，逃出来之后的世界，其实也没那么糟。前提是，你得先把欠我的那几千金币还了。”

深夜，浮岛终于安静下来。

凌飒歪在墨宸手边打了个盹。

迷迷糊糊间，她感觉到手心里传来一阵细微的痒意。

她猛地睁开眼，发现墨宸的睫毛在颤动。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正极其缓慢地、一笔一画地在她掌心划动。

还是之前那个“逃”字。

但在最后一刻，他指尖一勾，在那一撇的末尾生生拽出了一个圆润的弧度。

“逃”，变成了“造”。

“……一起造？”凌飒愣了半晌，随即嘴角抽搐，“合着你醒了第一件事就是想拉我搞违章建筑？”

男人没睁眼，呼吸却稳了几分，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其隐晦的弧度。

远处，波光粼粼的“泪海”泛起一圈圈金色的涟漪。

凌飒没注意到的是，那座刚刚立起的赎罪碑，在没有人的深夜，正悄悄地、贪婪地吞噬着四周空气中残留的，那些玩家们无意间发出的、细碎的忏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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