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清苑地道战纪念馆的地道复原体验区入口处,光线骤然暗了下来。这是一段根据历史资料和亲历者回忆,在纪念馆地下仿建的地道,尽可能还原了当年的形制与氛围。入口隐蔽在一处仿制的农家灶台后,需要弯腰钻过一道低矮的木门。
张建军研究员熟练地打开手电,侧身钻了进去,回头对陈砚和李明说:“跟紧我,里面窄,注意脚下和头顶。”
陈砚深吸一口气,紧随其后。李明跟在最后。刚一进入,一股混合着泥土、旧木料和微弱防潮剂气味的凉风扑面而来,与地面上的燥热截然不同。地道内部比想象中更为逼仄,高度仅容一个中等身材的人勉强直立,陈砚一米八的个子需要微微低头。宽度也是如此,两人无法并行,必须一前一后。手电光柱在黑暗中划出有限的范围,照亮脚下凹凸不平的土路和两侧粗糙的土壁。空气凝滞,带着地穴特有的潮湿与沉闷,呼吸声在狭小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张建军一边缓慢前行,一边低声讲解,声音在地道里产生轻微的回音:“我们走的这段,是按照李桂兰同志当年主持挖掘的地道主干道之一复原的。虽然做了必要的加固和通风处理,但基本形制、尺寸和功能点都是依据史料。”
他停下脚步,手电光指向左侧土壁上一个碗口大小的孔洞。孔洞呈外小内大的喇叭形,内侧边缘打磨得相对光滑。“这就是射击孔。外面通常伪装成柴堆、土坎或者天然的土坡裂缝。从里面看出去,视野虽然有限,但能控制住关键的路口或开阔地。当年民兵们就是通过这样的孔洞,在敌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进行隐蔽射击。”
光柱移动,照向前方一个略微向上倾斜的细小通道,通道口比射击孔稍大,但同样隐蔽。“那是了望口,也叫‘观察哨’。位置通常选在制高点,比如树根下、坟包旁,用中空的秸秆或苇管通到地面,既透气又能观察敌情。李桂兰她们就靠这些‘眼睛’和‘耳朵’,掌握鬼子动向。”
继续前行约十几米,地道出现一个向左的岔口,岔口内更为低矮,需要蹲身才能进入。张建军示意:“这是伤员转移通道,也叫‘备道’。比主道更隐蔽,也更窄,但连通着多个藏身洞和紧急出口。一旦主道被发现或被破坏,可以通过这里转移伤员和群众。李桂兰同志救下的那位八路军伤员,就是通过这样的通道被秘密转移和藏匿的。”
陈砚用手轻轻触摸着冰凉的土壁,指尖能感受到土壤的颗粒感和岁月沉积的坚硬。他想象着八十年前,在没有机械、缺乏工具、时刻面临暴露风险的条件下,李桂兰和她的乡亲们,是如何一镐一锹,在黑暗中挖掘出这纵横交错的地下网络。每一次挖掘,都伴随着被敌人发现的危险;每前进一米,都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然而,他们就这样一寸一寸地,用双手和意志,在敌人脚下构筑起了生存与战斗的空间。这与陈铭他们在野人山中用脚步踩出的“路”,虽然形式迥异,却同样充满了绝境求生的智慧、不屈不挠的毅力和对胜利的执着信念。
又拐过一个弯,地道略微开阔了一些,出现了一个约两平方米见方、类似小室的空间。张建军在这里停了下来,手电光仔细地扫过角落一处土台。土台是直接在土壁上掏挖出来的,表面平整,大约齐腰高。
“就是这里了。”张建军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确认历史的郑重,“根据多位亲历者,包括李明先生父亲的回忆,李桂兰同志当年就是在这个位置,放置那把黄铜军号。这里位于几条支道的交汇点,声音可以比较均匀地传向不同方向。每次有敌情需要集合,或者战斗打响前进行动员,李桂兰就站在这里,吹响军号。”
陈砚走到土台前。手电光下,土台表面只有尘土,空无一物。但他仿佛能看到,一个梳着短发、眼神坚毅的年轻女子,就站在这个昏暗的角落里,双手捧起那把沉甸甸的军号,凑到唇边。地道里空气混浊,光线幽暗,也许只有一盏如豆的油灯在她身旁摇曳。然后,她深吸一口气,鼓起胸膛,吹响了号角。
“那号声,在地下听起来,和在地上不一样。”李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有些低沉,充满了回忆的质感,“我爹跟我说过很多次。他说,奶奶吹的号声,在地道里传得特别远,特别有劲,嗡嗡地响,带着土腥味,但听着心里就踏实,就知道该往哪儿冲,该干什么。有一次,鬼子突然进村扫荡,人数不少。奶奶就是在这儿吹的号。分散在各家各户、田间地头隐蔽的民兵,还有听到信号自愿来帮忙的乡亲,很快就从各个入口钻进地道,不到一袋烟的工夫,就聚集了三十多人。奶奶指挥大家各就各位,利用射击孔和陷阱,打了鬼子一个措手不及。那次战斗,打死了两个鬼子,打伤了几个,还缴获了三支步枪。鬼子摸不清我们有多少人,也不敢贸然下地道,最后胡乱放了几枪就撤了。我爹说,那一仗之后,那把军号在大家心里,就更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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