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 年 2 月的红星村,残雪还没化透,田埂边的积雪堆成小丘,被正午的太阳晒得 “滴答” 滴水,渗进黑褐色的泥土里。村东的试验田冒出新绿 —— 去年试种的冀麦 13 号麦种,已经抽了半寸高的苗,叶片嫩得能掐出水,张老根大爷每天都要扛着锄头去转两圈,蹲在田埂上扒开土看根须,嘴里念叨 “得再浇遍返青水”。
麦秋坐在自家炕沿上,手里攥着张纸条,上面是刘技术员给的春耕清单:冀麦 13 号麦种每亩播量二十五斤、返青水要在惊蛰前浇完、有机肥需混合羊粪与秸秆灰。他面前摆着两个布包,一个装着要带给教授的腌菜(娘凌晨刚封的坛,坛口抹了黄泥),一个装着校园要用的笔记和衣物,后天就要回北京农业大学,得把村里的春耕和产业都安排妥当。
“张大爷,这是农技站的介绍信,您拿着去县城买麦种,就说红星村试种用,刘技术员打过招呼,能按批发价算。” 麦秋把一张盖着村公章的介绍信递过去,纸张边缘有些毛糙,是他昨天在村支书家写的,“俺留的二百七十块麦种钱,您先拿着,不够再跟李婶要 —— 她管着村里的账,俺跟她交代过了。”
张老根大爷接过介绍信,叠了两叠塞进棉袄内兜,烟袋锅在炕沿上磕了磕:“你放心去念书,春耕的事有俺们。就是这麦种播下去,要是长势不好,俺们咋跟你说?”“您让李婶托县城供销社的人捎信,俺每周三下午都去学校传达室看信。” 麦秋指着试验田的方向,“要是苗黄了,就先撒点草木灰,别乱施肥,等俺回信。”
院里传来李婶的声音,她挎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刚腌好的萝卜干,进门就喊:“麦秋,俺把新腌的萝卜干给你装了两罐,带学校吃,配馒头香。” 她把罐子放在桌上,又掏出个账本:“村里的挂饰和礼盒,俺跟张大妈商量了,开春先做五十个挂饰、三十个礼盒,等你回信说供销社要货了再赶工,省得堆着占地方。”
“李婶,您记得让编挂饰的婶子们把麦秸泡软点,去年有几个挂饰因为麦秸太干,运到乡镇就裂了。” 麦秋翻开账本,在 “麦秸处理” 那栏画了个圈,“还有腌菜的坛子,您让大家把坛口的黄泥抹厚点,上次有两坛漏了,幸好发现得早,没坏。” 李婶点点头,掏出铅笔在账本上记着,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细细的划痕。
阿黄趴在门口,看着麦秋收拾东西,时不时凑过来蹭蹭他的裤腿,像是知道他要走。弟弟妹妹坐在炕边,手里捏着麦秋给的玻璃球,妹妹小声问:“哥,你啥时候回来?俺还想让你带北京的糖。”“放暑假就回来,到时候给你带大白兔奶糖。” 麦秋摸了摸妹妹的头,弟弟赶紧说:“哥,俺想要北京的铅笔,比村里的尖。”“好,给你带两打。”
返校前一天,娘忙着给麦秋收拾行李。她把两件洗干净的的确良衬衫叠得整整齐齐,放进帆布包,又把腌菜罐和萝卜干罐用旧棉袄裹着,塞在包的最里面,怕路上碰碎。“到了学校别舍不得吃,没钱了就给家里捎信,俺让你爹给你汇过去。” 娘的手在帆布包上摸了又摸,把包带勒紧,“这包是你去年买的,别磨破了,里面还放了两块肥皂,记得勤洗衣服。”
爹蹲在院里,给麦秋的凤凰单车擦油,车链上滴了几滴机油,他用布擦得发亮:“这车你放县城小院,让赵老板帮忙照看,别让人偷了。俺每月去县城拉货,顺便给车打打气。” 麦秋点点头,帮着爹把单车推到驴车上,准备明天先运到县城小院。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麦秋就背着帆布包,赶着驴车往县城去。阿黄跟在车旁跑,晨露打湿了它的绒毛,却依旧不肯落后。路过村口的老槐树,张老根大爷和几个村民已经在那儿等着,张大爷递过个布包:“这里面是俺家晒的干辣椒,你带学校去,炒菜香。” 李婶也递过个小袋子:“这是给你教授带的腌菜,你跟教授说,要是觉得好吃,俺们再给他寄。”
到县城小院时,赵老板刚开门,看到麦秋的驴车,赶紧过来帮忙卸车:“麦秋,你放心去学校,单车俺帮你放店里,每天给它擦一遍,保证你回来跟新的一样。” 他把单车推进商店,放在柜台后面,又给麦秋装了瓶酱油:“带路上吃,拌面条香。”
麦秋谢过赵老板,背着帆布包往县城车站走,阿黄跟在后面,一直走到车站门口才停下。麦秋蹲下来,摸了摸阿黄的头:“阿黄,好好看家,等俺回来。” 阿黄 “汪” 了一声,用头蹭蹭他的手,尾巴垂了下来,像是舍不得。麦秋站起身,转身走进车站,不敢回头 —— 怕看到阿黄的样子,自己会忍不住哭。
县城车站不大,候车室里摆着几排木椅,坐满了要去外地的人。麦秋买了张去北京的硬座票,票价十八块五,是他攒了好久的钱。候车室的广播里放着《在希望的田野上》,声音有些沙哑,却透着朝气。旁边坐着个同县的年轻人,也是去北京上学的,两人聊了起来,他是去北京师范大学的,手里拿着本《现代汉语词典》,麦秋跟他借过来看了看,封面已经磨破了,里面画满了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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