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玄奘师徒离了黄风岭,一路西行。八戒扛着钉耙,白龙马蹄踏轻尘,玄奘端坐马上,眉宇间凝着三分沉郁。行经月余,眼前忽现一条恶水,但见:
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鹅毛飘不起,芦花定底沉。
浊浪接天,水色赤黄如血。河面宽广不见彼岸,唯闻水声呜咽如哭。腥风扑面而来,风中隐有冤魂哀嚎,令人毛骨悚然。
八戒上前探看,拾枯枝掷入河中。那枯枝入水竟不浮起,反如铁石直坠河底,转瞬无踪。
“师父!这河邪性!”八戒惊呼,“鹅毛都浮不起,如何渡得?”
玄奘却恍若未闻。他勒住白马,怔怔望着赤黄河水,面色渐白。灵魂深处悸动如潮涌——宿慧之中,被唤醒的九世记忆,此刻轰然倾泻!
第一世,他乘独木舟至此,被河中妖魔拖入水底,筋骨尽碎。
第二世,扎筏渡河,行至中流,被铁杖击碎头颅。
第三世,欲绕行三百里,仍被追及,掐断咽喉……
第四世、第五世……直至第九世。
每一世皆是金蝉子真灵转世,欲往西天。每一世皆在此河,被同一妖魔所害!
那妖魔青面赤发,眼如铜铃,项下悬着惨白骷髅——正是他前世头骨!其手持降妖宝杖,气息中竟带着天庭斗部的凛冽煞气!
“卷帘……大将……”玄奘喃喃四字,声音冷彻。
话音方落,河心骤起狂澜!赤黄水柱冲天十丈,现出一尊魔神:
青靛脸,赤发如火,环眼如星。项下骷髅悬九颗,手持宝杖放光明。
正是吃了玄奘九世的卷帘大将,流沙河妖魔——沙悟净!
“呔!那和尚,留下性命!”沙悟净声如雷霆踏浪而来。照例欲擒这第十世取经人,可行至近前忽觉不对——这和尚眼神与往昔九世皆异。
那九世金蝉子,眼中或慈悲或恐惧或决绝。眼前这僧目光静如古井,深处却隐有寒芒流转,正冷冷盯着他项下九颗骷髅!
沙悟净心中莫名一悸,竟在河面顿住身形。
玄奘缓步下马,踏赤沙走向河边。每一步踏出,前世记忆便清晰一分——撕咬、杖杀、溺毙的痛楚与绝望,如附骨之疽层层涌来。
九世。整整九世杀身之仇。
“将军,”玄奘开口,声压涛浪,“项下骷髅,可还沉重?”
沙悟净浑身剧震,宝杖几欲脱手:“你……你怎知……”他猛地想起菩萨交代——此乃第十世金蝉子,当保他西行将功折罪。可菩萨未说这和尚竟记得前事!
玄奘不答,只抬头望向那九颗随波摇晃的骷髅。最上那颗依稀是年轻僧人模样,乃他第一世;最下那颗唇边似有未诵完的经文,是第九世。
“将军昔年失手打碎琉璃盏,被贬流沙河,每七日飞剑穿胸百余回。”玄奘语速平缓却字字如刀,“饥寒交迫时便吃过往行人。恰逢贫僧九世渡河,皆入将军之腹——是也不是?”
沙悟净面皮紫涨竟说不出话。他吃人无数,唯这九颗骷髅沉浮不沉,方知是圣僧,心中本有愧。如今被当面揭破,那愧化作恼,恼又成怒:“是又如何!弱水三千,唯我称王!你这和尚既送上门,合该是我第十颗骷髅!”
说罢挥杖便打!这一杖携流沙河水千万钧之力,腥风扑面!
八戒见状抡耙欲迎,却被玄奘抬手止住。
“八戒退下。此乃贫僧与他的因果,旁人不得插手。”
话音未落,玄奘身形已动!不见如何动作,人已凌波立于赤水之上,脚下浊浪不沾衣角。降魔剑不知何时出鞘三寸,剑鸣如龙吟。
沙悟净一杖落空心中大惊。这和尚身法竟比许多天庭战将更高明!他不敢怠慢,施展浑身解数,宝杖化漫天杖影,挟流沙河怨戾水气铺天盖地罩向玄奘。
玄奘却不硬接。脚踏玄奥步法,在杖影中穿梭自如,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杀招。那身姿翩若惊鸿,竟似在观摩沙悟净杖法路数。
三十合后,玄奘忽然开口:“听闻将军,昔年在天庭威名赫赫,如今却只剩戾气不见章法。是被弱水蚀了心志,还是被飞剑穿胸之苦磨去了战心?”
沙悟净如遭雷击杖法一乱。玄奘却于此际动了真格!
“第一世,你撕我左臂。”玄奘声冷,剑光一闪。
“嗤——”沙悟净左臂战甲碎裂,深可见骨的血痕浮现,鲜血喷涌!
“第二世,你碎我头颅。”剑光再闪直取面门。
沙悟净慌忙举杖格挡,却被诡异力道震得虎口崩裂,宝杖几欲脱手,额角已被剑气划开,鲜血糊了满脸。
“第三世……”
“第四世……”
玄奘每说一世便出一剑。剑势不凌厉霸道却刁钻狠绝,每一剑皆精准复现沙悟净当年击杀他的方式,却又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沙悟净越打越心惊,越打越胆寒。这和尚剑法竟似完全看透他的路数,甚至……看透他的心!那剑意中蕴含的不只是杀意,更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慈悲,让他想起当年灵霄殿上玉帝漠然宣判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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