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戒,你说西天灵山,大乘真经三藏,有多少卷?”
“菩萨说好像有一万五千多卷呢!听着就吓人。”八戒掰着手指头,仿佛想数清。
“一万五千卷经文,字字珠玑,微言大义,自然是好的。”玄奘目光悠远,声音平静,“但它们太高、太远、太深。对于终日为一口饭、一身衣、一条路、一座桥而挣扎的黎民百姓而言,他们最急需的,不是来世的虚无缥缈,而是今生的踏实安稳。真经度世,若不能先度眼前的苦难,济当下的困顿,空谈慈悲广大,何异于空中楼阁?”
他顿了顿,捡起脚边一块石子,投入溪中,荡开圈圈涟漪:“你看这水,石入则涟漪生。我们的力量有限,能做的,便是投入一块石头,激起几圈涟漪。这涟漪或许微弱,但若能波及一人、一家、一村,让他们日子好过些,让孩童少夭折几个,让老人多饱餐几顿——这,或许比如来佛祖座下听经百年,更能让我心安。”
八戒呆呆听着,菜饼忘了嚼。
玄奘拍了拍他厚实的肩膀,继续道:“我们走过的路,搭过的桥,救过的人,教过的法子,这些实实在在改变了他们生活的东西,或许比将来放在藏经阁里的万卷经文,更能诠释什么是普度众生。取经是目的之一,但传道授业解惑,让这条西行路本身成为一条生路、活路,或许才是更重要的经。”
他站起身,望向暮色中起伏的群山:“这条路,我要慢慢走,仔细看,用心做。走到灵山,取得真经,固然是愿。但若走不到——”他微微一笑,笑容里有种八戒从未见过的洒脱,“那便走不到罢。至少这一路,我问心无愧。”
八戒似懂非懂,但看着师父眼中那平和而坚定的光芒,看着沿途百姓因他们到来而焕发的生机,看着苦水乡变甘泉,断魂川成通途,他忽然觉得,这样慢慢走,好像……也不错?
至少那些村民送的瓜果蔬菜真新鲜啊!比化缘来的馊馒头强多了!而且师父心情好,骂他都少了!
只是苦了暗中轮值监察的各路仙神。
云端上,今日当值的日游神、夜游神面面相觑,拿着记录玉简,不知如何下笔。
日游神挠头:“这……今日玄奘一行,行三十里,于张家村停留,教授村民垄作法种菜,又指点打井方位……这算哪门子劫难?功德怎么记?”
夜游神苦笑:“昨日是教人做曲辕犁,前日是调解邻村争水……照这么记下去,咱们这西行劫难簿,快成农事百工录了。观音菩萨只让咱们如实记录,可这……如何如实?”
二人对视,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无奈。最终,日游神提笔,在玉简上刻下:“贞观十三年四月初八,玄奘一行于张家村传农耕之法,百姓受惠。无妖魔,无险阻,无功德可计。”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玄奘言行,愈发似入世行者,而非取经僧。然其周身佛光日盛,道韵暗藏,深不可测。”
这些记录,最终都呈到了南海普陀山,紫竹林潮音洞。
观音菩萨垂眸看着案几上堆积的玉简,神色平静。木吒侍立一旁,忍不住道:“菩萨,金蝉子如此行事,耽搁行程不说,所行所言,已与佛法相去甚远。耕田种地,修桥铺路,此乃世俗官吏所为,岂是佛陀弟子本分?长此以往,恐生偏颇。”
观音拈起一枚玉简,神念扫过其中内容——那是玄奘在苦水乡教农人轮作的情景。她沉默良久,方道:“木吒,你随我多年,可知佛法最根本处是什么?”
木吒恭声道:“普度众生,离苦得乐。”
“如何度?如何乐?”观音抬眼,目光清澈如深潭,“是念千万遍佛号,还是让饥者得食、寒者得衣、病者得医、行者有路?”
木吒一怔。
“佛在灵山,亦在人间。”观音放下玉简,声音悠远,“昔年我未成道时,遍历红尘,见众生皆苦。曾以为苦来自无明,需以佛法照亮。后来方知,有些苦,是实实在在的饿、病、困、厄。若连这些眼前的苦都度不了,空谈来世极乐,与画饼充饥何异?”
她起身,走到洞外,望着云海翻腾:“玄奘所为,看似偏离了取经正途。但他一路行善,积累人道功德,教化众生于微末,救人性命于倒悬——这,岂非正是佛法慈悲二字的真谛?岂非正是菩萨行的践行?”
木吒若有所悟,又疑惑道:“可灵山那边……”
“如来佛祖自有深意。”观音淡淡道,“金蝉子十世修行,真灵不昧。这一世,他既是金蝉子,更是玄奘。他走的,是他自己选的路。是劫是缘,是正是偏,此时论断,为时过早。”
她转身,目光落在西方:“况且,你以为灵山不知么?佛祖慧眼,观三界如观掌纹。他不说话,便是态度。”
木吒心中一震,低头不语。
观音望向凡间那缓缓西行的渺小身影,眼中闪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似是欣慰,似是担忧,最终化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行走的佛法,活着的经典……玄奘,你的路,或许比所有人想的,都要艰难,也都要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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