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嘉峪关
第六天。
王承胤趴在垛口,右臂的箭伤已经溃烂化脓,军医用烧红的匕首剜去腐肉时,他咬碎了半根箭杆,没吭一声。
关城外,蒙古人的营地绵延如草原上的蘑菇。正午阳光下,可以看见他们正在组装攻城器械——不是传统的云梯冲车,而是古怪的斜面木台。
“总兵,那是……坡道。”副将嘶哑着说,“他们在堆土坡,想直接把马骑上城墙。”
王承胤眯眼望去。确实,蒙古人从十里外运来泥土、草袋,在关城西北角堆起缓坡,已有一丈高。照这个速度,三天后就能与城墙齐平。
“火油还剩多少?”
“十七桶。”
“全部集中到西北角。”王承胤转身下城,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箭伤发烧,他已经两天没合眼了。
关城粮仓地窖里,军需官正在分发最后的口粮:每人两个拳头大的烤土豆,一碗浑浊的井水——那是从堵塞暗井里勉强渗出的。
“总兵,您的。”亲兵递过土豆。
王承胤掰开,分了一半给身边的小卒。那孩子最多十五岁,胳膊细得像芦苇杆,接土豆的手在抖。
“怕吗?”王承胤问。
小卒摇头,又点头,眼泪掉在土豆上:“想……想我娘。”
“吃完这顿,写信。”王承胤拍拍他肩膀,“若回不去,这信我让人送到你娘手里。”
“能回去吗?”小卒睁大眼睛。
王承胤看着地窖里数百张疲惫的脸,点头:“能。孙阁老已经在路上了,带着援军,带着粮食。”
他说谎了。孙传庭昨日刚抵西安,就算立即调兵,到嘉峪关也要半个月。关城最多还能撑五天。
但有时候,谎言比实话更有用。
地窖里的气氛似乎松了些。有人开始低声交谈,说起家乡的麦田,说起等打完仗要娶的姑娘。
王承胤走出地窖时,亲兵追上来:“总兵,暗井那边……又死了三个兄弟。”
疏通暗井的工兵,需要出城到关墙脚下挖掘。蒙古骑兵的箭像雨一样,出去五十人,回来时往往只剩一半。
“继续挖。”王承胤说,“死多少人,都要挖出水来。”
他登上城墙,远眺东方。地平线上尘土飞扬——不是援军,是蒙古人的又一支运土队。
夜幕降临时,王承胤做了个决定。
“选一百死士,跟我出城夜袭。”他对副将说,“烧了他们的土坡。”
“总兵!您的伤——”
“所以我要去。”王承胤咧嘴笑了,笑容在火把下狰狞如鬼,“若我死在城外,你们就更容易下决心了。”
“下什么决心?”
“放弃关城,退守肃州。”王承胤望向东南,“陛下给了我密旨:事不可为,则以空间换时间。但这句话,我不能现在说。得等……等我死了,或者快死了,你们才能撤。”
副将跪地:“末将誓死追随总兵!”
子时,嘉峪关西门悄悄打开一条缝。
一百零二人,马蹄裹布,口衔枚,像幽灵般滑入黑暗。
他们的目标:西北角那座已经两丈高的土坡。
中原·西安
孙传庭的马车在凌晨驶入西安城时,整座城市还在沉睡。
但他没时间休息。陕西巡抚衙门内,灯火彻夜未熄。
“嘉峪关还能撑五天。”孙传庭指着地图,“傅宗龙的川兵到哪了?”
“刚过汉中。”陕西总兵左勷答道,“山路难行,最快还要十日。”
“太慢。”孙传庭手指敲击桌面,“传令傅宗龙,丢下所有辎重,轻装疾进。粮草由沿途州县供应,若有拖延,斩州县官。”
“阁老,这……”
“非常之时,用非常之令。”孙传庭看向另一个将领,“秦良玉的白杆兵呢?”
“石柱宣慰司回报,白杆兵七千已出川东,但被当地土司缠住了。”
孙传庭眉头紧锁。西南土司向来听调不听宣,秦良玉虽是女将中翘楚,也难以完全压制。
他沉默片刻:“以我的名义,给那些土司写信:若放白杆兵北上,朝廷免他们三年贡赋;若阻挠……”他顿了顿,“待西北平定,本阁亲率十万大军,踏平他们的寨子。”
文书官匆匆记下。
“还有一事。”孙传庭从怀中取出崇祯密旨,“陛下推行《限寺令》,陕西境内所有寺庙道观,限三日内清丈田产,逾时不交者,以抗旨论处。”
众官员面面相觑。陕西佛寺众多,尤以长安慈恩寺、法门寺为首,香火鼎盛,田产无数。
“阁老,此事恐激起民变啊。”布政使小心翼翼。
“民变?”孙传庭冷笑,“若嘉峪关失守,蒙古铁骑踏破河西,届时不是民变,是亡国灭种。”
他站起身:“明日开始,先从慈恩寺动手。本阁亲自去。”
天明时分,孙传庭只带二十亲兵,来到慈恩寺。
这座千年古刹,晨钟正响。住持觉明大师已率僧众在山门前等候。
“老衲参见孙阁老。”老和尚须眉皆白,合十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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