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里,配电箱静默如初,连指示灯都没亮。
他骂了句脏话,猛抬头——正看见对面杂货铺广告屏又一闪。
“听见城市心跳”六个字淡去,浮出一行小字:节律同步中·23/23。
同一时刻,东四十二条尽头,老周坐在自家小院藤椅上,闭着眼,左手搭在扶手上。
手指在无人察觉时,一下、两下、三下……缓慢而稳定地叩击着木纹。
节奏精准,毫秒不差。
是昨夜832Hz啸叫的倒放节拍。
也是泵站LED灯带的原始时序。
更是1976年那个雨夜,他攥着听筒,听见总闸锈死前最后一声“咔”的心跳间隔。
秦峰站在巷口阴影里,没上前。
他摸出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未读信息,发件人备注是“白老师”。
内容只有半句:
“郭班主昨晚提了三次‘线儿长’……”
他没回。
把手机揣回兜里,转身往德云社方向走。
风又起了,卷起一张废纸,上面印着模糊的拆迁公告。
纸角翻飞,露出底下一行小字:“施工期间,所有地下缆沟须由区管线办现场确认封存”。
他脚步没停,却把这句话,默念了三遍。
白烨站在调度室门口。
门没锁,虚掩着一条缝,里面漆黑,只有应急灯在墙角透出一点幽绿的光,像一截未熄的烟头。
他没推门,只是站着,手插在旧大衣口袋里,指腹摩挲着一张照片的硬边——泛黄、卷角,背面朝外,他一直没敢翻过来。
郭德钢没答应他。
只递来一把扳手:黄铜柄,橡胶缠绕处磨得发亮,扳口边缘有几道细密划痕,像是被什么硬物反复刮擦过。
没说话,连“试试”两个字都省了。
那意思很明白:不是请客,是验货;不是合作,是入门考。
茵茵就在旁边,没劝,也没笑,只把保温杯塞进他手里:“水是热的,别灌凉风。”她声音轻,却稳,像泵站东墙那排新砌的水泥板,刚压下去,还没干透,但已经承得住人。
白烨点头,跟着她进了泵站。
夜里十一点,风从通风口钻进来,带着铁锈和陈年机油味。
他坐在配电箱旁的旧木凳上,背挺得太直,像根没弯过的钢筋。
茵茵坐在斜对面,膝上摊着速写本,铅笔尖偶尔沙沙响一声,画的是继电器簧片的弧度。
两点十七分。
“咔哒。”
一声脆响,不是来自配电箱主控台,而是角落里那台备用继电器——老型号,手动复位式,平时锁着盖板。
白烨猛地抬头。
又一声:“咔哒——咔。”
停顿两秒,再三声短促连击:“咔、咔、咔。”
他心跳骤然失序,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笔。
茵茵已把纸和笔推到他面前。
他抓过去,拇指蹭过纸面,留下一道汗渍。
他记下了节奏。
不是乱敲。是摩尔斯码。
他大学教过三年现代汉语语音学,拆解过电报声谱,闭眼都能听出点与划的时长比。
这一次,他数得极慢,极准:
· — · ·
B—A—I。
是他父亲名字的拼音首字母。
白烨喉结动了一下,没出声。
他慢慢从口袋掏出那张照片,指尖冰凉,纸边微微打颤。
他翻过来,正面是他父亲穿蓝工装站在泵站门口的照片,胸前别着“防汛调度组”搪瓷牌,笑容很淡,眼睛却亮。
他一直没注意背面。
此刻,在应急灯微光下,他眯起眼——一行极淡的铅笔字,细如蛛丝,几乎被岁月抹平:
“给小烨,线通即安。”
字迹潦草,尾钩拖得长,像一口气写完没收住。
墨色浅,却压得很实,仿佛写字的人用尽了当时全部力气。
他手指蜷起来,指甲掐进掌心。
不是悲伤。
是震颤。
一种迟到了四十六年的回音,终于顺着铜管、顺着水泥缝、顺着老周的手指叩击,一路爬进他耳道,撞在鼓膜上。
他没哭。只是把照片按在胸口,闭了闭眼。
凌晨三点零四分,卢中强的电话来了。
声音嘶哑,背景里全是键盘敲击声和耳机里漏出的试听片段:“峰子刚把音频传我,832Hz载波混了老周的呼吸频谱……白老师,你爸的日志,还留着吗?”
白烨睁开眼,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铁皮:“第三本,红皮,夹着一张防汛值班表。”
“拿来。现在。”卢中强说,“《地下回响》最后一轨,换你念。”
天没亮,十三月唱片临时录音棚里已架好话筒。
许嵩调好了混响参数,把《水泥芽》的钢琴底版降了半调,加入一段低频脉冲——模拟泵站水泵启停的节奏。
白烨坐定,稿子摊在膝上,手边放着那张照片。
他念第一句就卡住了。
“七月二十三日,雨,西直门积水达1.8米,总闸锈死……”
他吸气,再吸气,声音还是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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