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轮到了御史台奏事。
御史大夫先出列,禀报了几件地方官吏贪墨的小案,皇帝一一处置。接着是几位御史陆续出列,所奏之事皆不痛不痒。殿内的气氛更加诡异了——所有人都知道,重头戏还没开始。
“启禀陛下,”周勉出列了,声音苍老却清晰,“臣有本奏。”
“讲。”
“臣年事已高,目力昏花,近日所查一案,卷宗繁复,恐有疏漏。幸得林御史念桑协理,详查实证,理清脉络。此案关系重大,臣请由林御史代为陈奏。”
殿内静了一瞬。
皇帝的目光再次落在林念桑身上,这次停驻的时间长了些:“准。”
林念桑出列,走到殿中,跪下,双手高举奏章:“臣,监察御史林念桑,有本启奏。”
太监下来接过奏章,呈至御前。皇帝却没有立即翻开,而是看着她:“朕记得你,去岁秋闱,你是唯一考中进士的女子。殿试时,朕问你女子为官当以何为本,你答‘以民为本,以法为纲’。今日你要奏的,可还是这两句话?”
“是,陛下。”林念桑抬起头,目光清亮,“臣今日所奏,正是有人忘了民本,坏了法纲。”
“哦?”皇帝翻开奏章,目光扫过第一页,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说下去。”
“臣奏:工部侍郎杜文渊,于去岁督建皇陵辅道时,虚报石料三成,木料五成,冒领国库银两一万七千两;其纵容家奴强占京郊良田二百亩,逼死佃户三人,地方官府不敢问。”
殿内响起一片抽气声。
杜文渊站在工部队列中,脸色瞬间惨白,正要出列辩解,林念桑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如刀:
“臣奏:户部主事刘璋,主管江淮盐引发放,三年来收受盐商贿赂,违规多发盐引四百张,致官盐滞销、私盐泛滥,国库岁损盐税八万两;其在扬州置别院,蓄养歌姬十二人,皆以‘公务开支’报销。”
刘璋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
“臣奏:盐铁转运使赵广平——”
“够了!”一声怒喝打断了她。
出列的是刑部尚书,赵广平的姻亲。老者须发戟张,指着林念桑:“黄口小儿,信口雌黄!杜侍郎、刘主事、赵转运使皆是朝廷重臣,岂容你凭空污蔑?!”
林念桑转身面对他,毫无惧色:“尚书大人,奏章之中,每一桩、每一件,皆有实证。杜文渊虚报石料的单据副本,现就在御史台;刘璋收受贿赂的账本,已由盐商家人交出;赵广平私吞的官银,有漕帮船主为证,有银号流水为凭——何来凭空污蔑?”
“那也必是伪造!”另一名官员出列,是杜文渊的门生,“谁不知你林念桑素来喜好哗众取宠,以搏清名?这些所谓‘证据’,焉知不是你构陷忠良的手段?!”
“构陷?”林念桑忽然笑了,那笑容冷得像冰,“那请问李大人,杜侍郎在京郊新置的田庄,地契上写的是谁的名字?是他府中管事的儿子,一个十三岁的孩童!请问这孩童有何能耐,能以市价三成的价钱买下那二百亩良田?又请问,刘主事扬州别院中那株价值千金的南海珊瑚,账单上为何写的是‘衙门修缮用石材’?石材?哈!”
她笑声一收,目光如电扫过殿中诸臣:“诸位大人都是读圣贤书、明事理的,这些把戏,真当天下人都是瞎子吗?!”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皇帝始终没有说话,只是慢慢翻着那本奏章。厚厚的奏章,他翻了一页又一页,目光逐字逐句地扫过。殿内的光线渐渐明亮起来,阳光从高高的窗棂射入,在御阶下投出分明的光斑。尘糜在光柱中飞舞,像无数细小的生命在挣扎。
终于,皇帝合上了奏章。
“林御史,”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你这奏章中,所列罪状十七条,牵涉官员八人,赃银合计……二十八万两?”
“是,陛下。这还只是臣能查实的部分。”
皇帝沉默了。长久的沉默,让殿内的空气几乎凝固。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着天子的裁决——是雷霆震怒,将涉事官员下狱查办?还是……
“杜文渊。”皇帝忽然开口。
杜文渊连滚爬爬地出列跪倒:“臣……臣在!”
“林御史所奏,你虚报石料、强占民田之事,可有?”
“陛下明鉴!臣冤枉!臣对朝廷忠心耿耿,怎会……”
“朕只问你有,还是没有。”
杜文渊伏在地上,抖如筛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皇帝不再看他,目光转向另外几人:“刘璋,赵广平,还有你们几个——林御史所奏,可有虚言?”
被点名的几人纷纷跪倒,喊冤之声此起彼伏。
皇帝听着,脸上依然没有表情。等他们喊完了,他才缓缓道:“既然都说冤枉,那好。”他看向林念桑,“林御史,你说证据确凿,朕信你。但此案牵涉甚广,不宜当庭决断。奏章,朕留下了。”
林念桑心中一沉——留下了?什么意思?不立即处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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