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轩手中的玉骨折扇“啪”的一声合拢。
他那张常年不见日光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他用扇骨抵住自己的下唇,似乎是想借此稳住身体,但那轻微的颤抖,却从指尖一路传到了手腕。
“一派胡言!”
他呵斥出声,但那声音比往常尖锐,失了那份从容不迫的雅士风度。他身旁的小厮也慌了神,想上前扶住自家少爷,又不敢碰,只能干着急。
“你一个粗鄙武夫,懂什么医理!不过是闻了些药材味道,便在此处大放厥词,哗众取宠!”李子轩的呼吸变得急促,他另一只手捂住胸口,像是那里堵了一团气,不上不下。
陈猛没有理会他的叫嚣。
他只是将那个香囊在指尖转了转,然后抛给了那个不知所措的小厮。
“东西还你。”
他做完这个动作,便转身,弯下腰,用手帕仔细擦拭妹妹陈灵沾了草屑的小手。那份专注和耐心,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这种全然的无视,比任何激烈的辩驳都更具杀伤力。
李子轩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所有的怒火和驳斥都失去了目标。他胸口起伏得更加厉害,一连串压抑不住的咳嗽从喉咙里冲了出来。
“咳……咳咳咳……”
他咳得弯下了腰,脸色从苍白转为一种不正常的潮红。
恰在此时,一个充满威严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这是在做什么!吵吵闹嚷,成何体统!”
陈伯彦大步流星地从月洞门后转了出来。他本是听闻李家公子登门,特意从书房过来打个招呼,尽地主之谊。谁知还未走近,就听见了李子轩剧烈的咳嗽声和呵斥声。
他一进来,看到的便是李子轩咳得狼狈不堪,而自己的儿子陈猛,却好端端地站着,背对着客人,在给女儿擦手。
陈伯彦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陈猛!李公子在此,你这是什么态度!”他厉声呵斥。
李子轩听到陈伯彦的声音,勉强直起身子,用丝帕捂住嘴,缓了口气。他没有去提香囊的事,那等于承认自己被陈猛说中了痛处。他的目光,重新落在了那个刚在地上学鸟叫的陈灵身上。
他对着陈伯彦拱了拱手,声音里还带着咳嗽后的沙哑,却充满了委屈与痛心。
“伯彦叔,世侄今日前来,是为给陈老太爷贺寿。只是方才路过花园,见到的一幕,实在……实在让世侄心痛。”
陈伯彦顺着他的指向,看向自己的女儿。
陈灵正被哥哥护在身后,小脸上还带着运动后的红润,头发有几分凌乱,裙摆上也还挂着几点绿色的草渍。她抓着陈猛的衣角,探出半个脑袋,好奇地打量着父亲和那个白脸哥哥。
这副模样,健康,有活力。
可在陈伯彦的观念里,这与“大家闺秀”四个字,背道而驰。
李子轩见陈伯彦面色不悦,便继续添了一把火。
“陈家诗书传家,百年清誉,名满京华。府里的女儿,不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也该是娴静文雅,知书达理的典范。”
他每说一句,陈伯彦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可如今……”李子轩摇了摇头,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如今七小姐这般上蹿下跳,与村野顽童何异?这若是传了出去,外人会如何议论陈家的家风?伯彦叔,这怕是有损陈家百年清誉啊!”
这番话,字字句句都敲在陈伯彦的心坎上。
他最重门风,最重脸面。陈猛之前的“胡闹”,他本就耿耿于怀,只是碍于女儿身体确有好转,柳氏又在一旁护着,才没有发作。
现在,被李子轩这个外人,一个别家的小辈,当着面指了出来。
陈伯彦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当众打了一记耳光。
他所有的不满和压抑,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不再去看李子轩,而是怒视着陈猛。
“混账东西!还不住口!”
他冲着陈猛低吼。
“李公子说得句句在理!你看看你把妹妹教成了什么样子!灵儿,快过来!成何体统!”
陈伯夫的声音又急又重。
陈灵哪里见过父亲这般模样,吓得浑身一抖,小手抓着哥哥的衣服更紧了,整个人都缩到了陈猛身后,不敢露头。
陈猛能感觉到妹妹身体的颤抖。
他没有动,也没有回头。
他只是将身体微微侧过一些,用自己高大的身躯,将妹妹完完全全地挡在了身后。那姿态,像一堵墙,隔绝了父亲的怒火。
“父亲。”
陈猛开口了,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您先消消气。”
“我消气?我怎么消气!”陈伯彦指着他,“你看看你做的好事!陈家的脸,都快被你丢尽了!”
陈猛缓缓转过身,正对着自己的父亲。
“父亲,您说得都对。”他先是顺着陈伯彦的话头,没有顶撞。
陈伯彦被他这一下弄得一愣,准备好的更多斥责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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