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黎明的演技
凌晨五点,天还没亮透,林凡就睁开了眼睛。
他躺在床上,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先进行了一次完整的内观:呼吸的频率、心跳的节奏、肌肉的紧张程度、大脑的清醒度。这是乌泰师父教他的“晨间定心法”——在开始一天之前,先了解自己的身体处在什么状态。
结果很明确:身体疲惫,但精神高度亢奋。肾上腺素还在血管里缓慢流淌,像一条警觉的蛇。
他坐起身,打开床头灯。昏黄的光线填满小小的房间,工具靠在墙角,图纸堆在桌上,墙上的日历在“三天后”那个日期上用红笔画了个圈——那是国际专家组抵达的日子。
也是摊牌的日子。
林凡走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用冷水狠狠洗了把脸。镜子里的男人眼眶深陷,胡子拉碴,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至少五岁。他盯着自己的眼睛,低声说:
“今天你要演一场戏。”
“演给阿明看,演给所有可能的内鬼看,演给躲在暗处的红姐看。”
“你要笑得自然,指挥得从容,让所有人都相信——林凡什么都没发现,一切正常。”
他整理了一下表情,尝试露出一个笑容。最初几次很僵硬,像面具。他调整嘴角的角度、眼角的弧度、甚至眉毛的抬升高度,直到镜子里的人看起来温和、放松、毫无戒备。
六点整,他推门走出工棚。
晨雾还没散,女王宫在乳白色的雾气中若隐若现,像海市蜃楼。工地上已经有早起的工人开始生火做饭,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米饭的香气混合在一起,构成柬埔寨乡村清晨特有的氛围。
“林师傅,早啊!”索拉端着一碗米线走过来,黝黑的脸上挂着憨厚的笑容,“昨晚睡得好吗?”
“还不错。”林凡接过索拉递来的烟,点上,深吸一口,让尼古丁稍微平复紧绷的神经,“今天进度怎么样?”
“Q-17已经到位,今天可以开始灌胶固定了。”索拉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脚手架,“阿明早上五点半就来了,在检查灌胶设备。这小子最近特别勤快。”
林凡顺着索拉的手指看去。阿明确实已经在了,穿着沾满木屑的工装裤,正蹲在一台手动压力灌胶机旁边,用扳手调整着什么。晨光勾勒出他专注的侧脸,看起来完全就是个尽责的厂长。
“是挺勤快。”林凡淡淡地说,语气里听不出任何异常,“走,过去看看。”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脚手架。脚下的泥土还带着露水的湿气,踩上去软绵绵的。林凡刻意放慢脚步,让自己的呼吸完全平稳,心跳回归正常节奏。
走到距离阿明还有十米时,他主动开口,声音洪亮而轻松:
“阿明!这么早?”
阿明身体微微一僵,随即转过身,脸上立刻堆起笑容——那是一种混合着恭敬、讨好、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的复杂表情。
“林师傅早!”阿明站起身,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我想着今天Q-17要灌胶,得提前把设备检查好。这台压力机上次用的时候有点漏胶,我调了一下密封圈,应该没问题了。”
林凡走到压力机前,蹲下来,像往常一样仔细检查设备。他的动作专业而从容,手指在金属部件上轻轻敲击,听着回声判断内部状态。
“活塞行程调短了两毫米?”林凡头也不抬地问。
阿明愣了一下,随即佩服地点头:“是……是调短了。我想着灌Q-17这种关键梁,压力要更稳定,行程短一点控制更精准。林师傅您真是……”
“想法不错。”林凡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做厂长就该这样,多想一步。今天灌胶你亲自操作,我放心。”
这句话说得极其自然,就像过去三年里无数次类似的场景——林凡信任阿明,阿明也从未辜负这份信任。
但今天,信任的表象下是刀锋般的试探。
阿明显然松了口气,肩膀微微松弛下来:“林师傅放心,我一定做好!”
“对了,”林凡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转身要走又停住,“昨天吊装的时候,我感觉Q-17的榫头好像有点紧?你验收的时候测量过间隙吗?”
这个问题问得随意,就像日常的技术交流。
但林凡的眼睛紧紧盯着阿明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微表情。
阿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皮快速眨了两次——这是人紧张时的典型反应。但他很快控制住了,语气平稳地回答:
“测了,林师傅。西端榫头间隙0.3毫米,东端0.25毫米,完全在允许范围内。昨天吊装的时候可能温度有点高,木材热胀,所以感觉紧。今天早上凉快,应该正合适。”
回答得滴水不漏。
数据准确,解释合理,连温度因素都考虑进去了。
如果不是林凡昨晚亲眼见过那根梁内部的真相,他几乎要相信阿明了。
“那就好。”林凡点点头,笑容更加温和,“那你准备吧,八点准时开始灌胶。我去看看其他梁的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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