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有一件事。”林凡在总结时说,“联盟设立‘匠星奖’,每年评选十位在基层默默奉献的传统工匠。获奖者可以获得奖金、培训机会,以及——最重要的——他们的技艺会被系统记录、研究、传承。”
台下响起掌声。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
散会后,林凡最后一个离开。秘书递给他一份材料:“林主任,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那边发来了会议议程草案。另外,老家那边来电话,说您父亲问祠堂修缮的具体时间。”
林凡揉揉太阳穴:“帮我订周末回老家的票。联合国会议……安排在下周三晚上吧,视频参加。”
“可是下周三晚上您已经安排了三场——”
“那就压缩成两场。”林凡打断,“有些事,必须亲自做。”
周五傍晚,林凡独自坐上回老家的高铁。
玛雅和林愿没跟着来——林愿有些感冒,玛雅要照顾她,而且绘本创作进入了关键期。林凡看着窗外飞逝的田野,忽然有种奇异的感受:这趟旅程,像是某种回归仪式。
父亲在车站等他,开着一辆破旧的面包车。车里有一股木屑和桐油混合的味道,是林凡从小闻惯的。
“吃了没?”父亲问。
“车上吃了点。”
“你妈炖了鸡汤。”
简短的对话后,就是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不尴尬,而是一种默契——两个男人都知道要做什么,不需要多余的话。
祠堂在老村东头,是林氏宗族三百年前建的。三进院落,青砖灰瓦,木雕精美但已斑驳。门口那对石狮子,一只耳朵缺了半块,据说是文革时被砸的。
“旧瓦拆了,椽子露出来了。”父亲打着手电,带林凡走进正厅,“你看,大梁上有题记。”
手电光柱里,一行墨字清晰可见:“大清道光二十三年岁次癸卯仲秋吉旦林氏合族重建”。
“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林凡轻声念出,“鸦片战争刚结束。”
“对。”父亲说,“那年咱们这儿闹饥荒,但族人还是凑钱重修了祠堂。老祖宗们觉得,房子可以破,祠堂不能倒。”
林凡用手触摸那些梁柱。木材是楠木,近两百年过去,依然坚实,只是表面有了裂纹和虫蛀的痕迹。
“怎么修?”父亲问。
林凡已经想过这个问题。如果按最“规范”的做法,应该整体落架大修,更换所有受损构件,做全面的防虫防腐处理。但那样要花几百万,工期至少半年,而且——最重要的是——祠堂会失去“活气”,变成一个完美的标本。
“局部加固,重点保护。”林凡说出自己的想法,“受损的榫卯重新做,虫蛀的部分挖补,裂缝用天然保护剂渗透加固。屋顶瓦片,能用的尽量用,实在不能用的,用同年代的老瓦替换。”
父亲点点头:“不搞大拆大建?”
“不搞。”林凡说,“祠堂不是故宫,它是宗族活着的记忆。修得太新、太完美,反而断了那种记忆的连续性。我们要做的不是让它回到1843年,而是让它从1843年健康地活到今天,再活到未来。”
这个理念,是他在剑桥时想清楚的。不同的建筑,有不同的“生命预期”和“社会功能”,保护策略应该因“建”制宜。
第二天,测绘开始。林凡带来了一套便携式三维扫描仪,父亲则拿出传统的丈杆、墨斗、角尺。两代人,两种工具,开始合作。
扫描仪的激光点在梁柱上游走,电脑屏幕上逐渐构建出祠堂的数字模型。父亲用丈杆量着步架,在随身带的小本子上记下尺寸,嘴里念念有词:“五举拿头,六举拿头……”
那是古建行当的举架口诀,林凡小时候听父亲念过,但一直没完全懂。
“爸,这口诀能教我么?”林凡问。
父亲看他一眼,似乎有些意外:“你现在用机器就能测出来,还要这老口诀?”
“机器测出来的是数据,口诀里的是智慧。”林凡认真地说,“数据告诉我‘是多少’,智慧告诉我‘为什么是这样’。”
父亲沉默片刻,然后开始讲解:“举架就是屋顶的坡度。咱们北方雨水少,举架就缓些;南方雨水多,举架就陡些。口诀里的‘五举’‘六举’,指的是举高与步架的比例。比例合适,屋顶排水顺畅,结构也稳定。”
他指着正厅的屋顶:“你看,这祠堂用的是五举拿头接六举。为什么?因为正厅要庄严,坡度缓些;前后檐要排水,坡度陡些。老祖宗不懂力学计算,但经验告诉他们这样最合适。”
林凡听着,忽然想起剑桥那位老先生的父亲说的那句话:“木头断了可以接,只要找到纹路相通的地方;文明碎了也可以续,只要找到心意相通的人。”
此刻,他和父亲,就在找那种“纹路相通”。
一天的测绘结束,数字模型基本完成。林凡把数据传回北京团队,让他们做结构力学校核。父亲则开始准备修缮用的木材——不是去市场买,而是从老屋拆下来的旧料里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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