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料,放了三四十年了。”父亲拍打着一根老榆木,“干透了,定性了,比新料稳当。”
“但可能有虫蛀。”
“所以要先‘看病’。”父亲拿出一个听诊器一样的东西——其实是自制的木料探伤器,一头敲击木料,一头贴在耳边听声音,“实心的地方声音沉,空心的声音浮。这是你爷爷教的。”
林凡接过探伤器,学着父亲的样子听。开始听不出区别,但反复几次后,渐渐能分辨出声音的细微差异。
“这个有点空。”他指着一根椽子。
父亲点点头:“挖补。把坏的那块挖掉,补上好的木块,顺着纹理补,胶都不用多打,靠榫卯咬合。”
这是最传统的做法,费工费时,但最尊重材料本性。
晚上,父子俩在祠堂边的临时工棚里吃饭。母亲送来的饭菜,简单但可口。就着一盏昏黄的灯,两人对着白天的测绘图纸讨论。
“东北角的柱子下沉了三公分。”林凡指着图纸。
“地基的问题。”父亲说,“那年发大水,祠堂东边淹过。老办法是打牮拨正,把柱子抬起来,地基夯实。但风险大,弄不好会伤到整体结构。”
“可以用现代顶升技术,配合监测仪器,一点点调。”
父亲想了想:“可以试试。但顶升的力度要控制好,不能急。”
“嗯,每天抬五毫米,分六天完成。同步监测裂缝变化。”
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传统经验与现代技术开始融合。没有谁压倒谁,而是互相补充——父亲的经验帮助林凡避开可能的隐患,林凡的技术让父亲的方案更精准、更安全。
第三天,修缮正式开工。来了七八个老师傅,都是父亲的老伙计。看到林凡,他们都笑:“小林总,你现在是大专家了,还回来干这粗活?”
林凡脱下外套,换上工作服:“在各位老师傅面前,我永远是小林。”
这句话让老师傅们很受用。开工前,按照老规矩,要在祠堂前烧香祭拜。父亲主祭,念了一篇简短的祭文:“列祖列宗在上,今林氏子孙林凡,率匠人修缮宗祠,望祖宗庇佑,工程顺利,技艺传承。”
林凡站在父亲身后,看着袅袅青烟升向天空。那一刻,他忽然清晰地感觉到一条无形的线——从道光二十三年的重建者,到今天的修缮者,再到未来的守护者。他就在这条线的中间,承前启后。
第一项工作:挖补虫蛀的椽子。老师傅们手法娴熟,先用小锯锯出规则形状的缺口,然后挑选纹理相近的木块,手工刨削到严丝合缝,最后嵌入、敲实。整个过程不用一根钉子,全靠榫卯的精密。
林凡在一边录像、记录。他计划把整个过程做成教学案例,放到联盟的共享平台上。
中午休息时,一位姓陈的老师傅坐在门槛上抽烟,看着林凡摆弄设备,忽然说:“小林,你这些机器,真好。我们老了,眼睛花了,手也抖了,有些精细活做不了那么准了。但机器能。”
林凡坐到他身边:“陈伯,机器再准,也得有人告诉它怎么做。你们的手艺、经验,才是最重要的。”
“可年轻人谁还学这个啊?”陈师傅叹气,“我儿子在城里送外卖,一天能挣三百。学木匠,三年出不了师,出了师一天也挣不到三百。”
这是个现实问题。林凡之前想过,但今天听老师傅亲口说出来,感受更深。
“陈伯,我在北京搞了个联盟,其中一个项目就是‘传统工匠人才库’。”林凡说,“我们会给有真手艺的老师傅评级,发证书,保证他们的收入不低于城市白领。还要办培训班,让年轻人来学,学费全免,学成了包分配工作。”
“真的?”陈师傅眼睛亮了。
“真的。”林凡肯定地说,“但前提是,你们愿意教。把手艺传下去。”
几个老师傅都围过来:“小林,你说仔细点。”
林凡详细介绍了联盟的计划:建立工匠档案库,进行技艺评级,提供稳定的项目来源,组织师徒传承培训,还有“匠星奖”评选和奖金。
“如果我们这些人,能评上你说的那个……什么级?”李师傅问。
“特级、一级、二级、三级。特级工匠的年收入,不会低于二十万。”林凡给出具体数字。
老师傅们交换眼神。二十万,在农村是天文数字。
“但评级严格。”林凡补充,“要真手艺,要愿意带徒弟,还要学习新知识——比如怎么和现代技术结合。不能固步自封。”
“学新东西,我们愿意!”陈师傅激动地说,“只要能让手艺传下去,让年轻人愿意学,我们这把老骨头,怎么都行!”
那一刻,林凡看到了希望。传统技艺的断层,不是不可弥合的。关键是要让从业者有尊严、有收入、有未来。
下午的工作,老师们格外卖力。他们不仅干活,还主动讲解每一个步骤的原理、要点,让林凡记录下来。
“这个榫头为什么要做成燕尾形?因为拉不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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