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工第一天,气氛有些僵硬。各组内部交流还行,但组与组之间几乎不说话。午餐时,大家各自坐在自己的角落。
转折发生在第二天下午。僧伽罗老工匠在教砌墙时,需要一个人扶住刚砌的石块。他下意识地用僧伽罗语喊了句“扶住”,但站在旁边的是一位泰米尔学员,没听懂。
就在老工匠准备用生硬的英语重复时,一位伯格学员用流利的僧伽罗语翻译了。接着,一位穆斯林学员用泰米尔语向那位学员解释。
那一刻,语言不再是障碍,而是桥梁。
随后的工作中,这种自发的翻译越来越多。学员发现,他们这个班级,竟然凑齐了古堡里所有主要语言:僧伽罗语、泰米尔语、阿拉伯语、荷兰语遗存的伯格语,还有作为共同工作语言的英语。
第三天,一个意外让隔阂进一步消融。在拆除腐朽木门时,一位泰米尔学员的手被木刺扎伤,鲜血直流。离他最近的伯格学员立刻从自己包里拿出急救包——他是古堡里的导游,习惯随身携带。
包扎时,受伤的学员用泰米尔语说了句“谢谢”。伯格学员用荷兰语词汇混合英语回答:“不客气,朋友。”
简单的对话,却像一道光,照进了长期阴暗的角落。
第四天,范·德·桑特老先生来视察。他看到不同族群的年轻人一起搬石头、拌灰浆、锯木头,虽然还有些生疏,但已经能够协作。
“我活了七十年,”老先生对苏晓说,“第一次看到古堡里不同社区的人,不是为了抗议或谈判,而是为了建设,坐在一起。这比修复十栋房子都重要。”
第一周结束时,仓库的危墙已经加固,屋顶换了新梁。学员们用剩余的边角料,每人刻了一块木牌,拼成了一面“友谊墙”,挂在仓库入口。
木牌上的图案混合了各种文化元素:僧伽罗的狮子、泰米尔的舞王、伊斯兰的新月、荷兰的风车,还有中国的祥云——是苏晓教的。
“这面墙会留在这里,”苏晓对学员们说,“很多年后,你们的孙子孙女来看,会知道他们的爷爷们曾经一起创造了什么。”
一位穆斯林学员轻声说:“也许他们不会问,‘你是哪个社区的人’,而是问,‘你是哪个工匠的孙子’。”
这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是啊,身份的标签可以很多:族群、宗教、语言、阶层。但“工匠”这个身份,超越了所有这些。它只问手艺,不问来处。
第二周,修复工作继续。学员们越来越熟练,配合越来越默契。休息时,大家开始分享各自社区关于古堡的故事。
僧伽罗学员讲建造城墙的传说:巨象如何搬运巨石。
泰米尔学员讲香料贸易的辉煌:如何用肉桂换取中国丝绸。
穆斯林学员讲小清真寺的建立:如何融合了阿拉伯和斯里兰卡风格。
伯格学员讲红房子的下午茶传统:如何用荷兰瓷器和锡兰红茶创造独特的社交仪式。
这些故事,像一块块拼图,拼出了加勒古堡完整的记忆地图。而修复仓库的过程,就是在修复这张地图的载体。
苏晓把每天的变化记录成报告,发回北京。林凡每次回复都很简短,但充满力量:“继续。你们在创造历史。”
是的,创造历史。不是宏大的、纪念碑式的历史,而是细微的、人与人类系改善的历史。
而这种历史,往往是文明最深层的源流。
德国,科隆大教堂建筑史研究所。
汉斯博士和他的团队正在分析一组特殊的木构节点样本。这些样本来自一座十三世纪的小型教堂,其屋顶结构有些不同寻常。
“看这里,”汉斯指着显微镜图像,“这些榫卯的切割角度,与同时期欧洲常见的直角切割不同,带有微小的斜面。这种设计可以更好地分散应力,防止木材在湿度变化时开裂。”
团队成员马克——就是之前去过中国的那位博士生——调出对比图:“这与我们在‘神仙榫’模型中看到的设计理念相似:不是追求绝对刚性,而是允许微小的弹性变形。”
“但问题是,”另一位学者质疑,“十三世纪,中国工匠可能到达欧洲吗?史料中没有明确记载。”
汉斯打开一份刚收到的文献扫描件:“看这个。威尼斯档案馆最近公开了一批中世纪商船日志,其中有一艘1275年从泉州返回威尼斯的商船记录显示,船上有‘匠人三名,善木石’。虽然没有名字,但证明当时确有中国工匠随船西行。”
“那么他们可能先在威尼斯工作,然后技术逐渐传播?”马克推测。
“有可能。还有一种可能,”汉斯调出另一份资料,“蒙古帝国时期,欧亚大陆交通空前畅通。一些中国工匠可能通过陆路西行,将技术带到中东,再通过十字军东征等渠道传到欧洲。”
研究还在初期,证据链远未完整。但可能性已经打开:技术的流动,可能比文字的记载更早、更隐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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