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音寺的晨雾还没散透，琉璃瓦上沾着的露珠被朝阳映得发亮，像撒了一把碎金。孙悟空踩在白玉阶上，每一步都听得见鞋底与玉石碰撞的脆响，这声音比五行山下的石缝风还让他心头发紧——方才迦叶尊者来传讯时，语气里的恭敬带着几分刻意，那句“佛祖召你入殿，议册封之事”，像根细针，扎得他三百年前的警惕又醒了。

“猴哥，你走这么快干啥？等等俺老猪！”猪八戒扛着九齿钉耙，呼哧呼哧跟上来，肥脸上的汗珠顺着肉褶往下淌，“不就是封个佛嘛，你看你急的，跟要去抢蟠桃似的。”他凑到孙悟空身边，压低声音，“俺听说这斗战胜佛的位子，比那净坛使者高半截，以后你在灵山有了名分，可得多替俺美言几句，别让那些小罗汉总拿俺当笑柄。”

孙悟空没接话，只是盯着大雄宝殿的朱红大门。门楣上的“大雄宝殿”四个字，是用金粉描的，笔画里积着些经年的香灰，看着既庄严又陈旧。他想起五百年前第一次闯灵山，也是站在这门前，那会儿他举着金箍棒，满脑子都是“定要让玉帝老儿好看”，可现在，手里的金箍棒沉得像灌了铅，连耍个花的心思都没有。

“大师兄，二师兄说得对，您该高兴才是。”沙和尚拎着降妖宝杖，跟在后面，声音温吞，“咱从东土到西天，走了十万里路，吃了九九八十一难，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成佛了，就不用再受天规管束，也能回花果山看看猴儿们了。”

孙悟空终于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沙和尚。沙和尚的袈裟洗得发白，脸上的皱纹比刚上路时深了不少，眼里满是对安稳的期盼。他又看向猪八戒，那呆子正盯着殿外的香案，惦记着供桌上的蜜饯果子。这两个师弟，一个求安稳，一个图快活，都把“成佛”当成了终点，可孙悟空总觉得，这佛位像个裹着糖衣的钩子，看着甜，咬下去说不定是苦的。

“走，进去看看。”孙悟空甩了甩金箍棒，棒身上的龙纹在晨光里闪了闪，像是在呼应他的心思。

刚跨进殿门，一股浓郁的檀香就涌了过来，呛得猪八戒打了个喷嚏。殿内香烟缭绕，十八尊罗汉像分列两侧，有的竖眉瞪眼，有的垂眸念经，鎏金的衣袂上落着薄灰，却仍透着威慑力。如来佛祖坐在九层莲台上，身披七彩袈裟，金光从他周身散开来，把整个大殿都照得暖洋洋的，可孙悟空却觉得那金光里藏着寒气。

“孙悟空，你来了。”如来的声音从莲台上传来，温和得像春日的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你护持唐僧西天取经，斩妖除魔，功不可没。今日本佛决意，册封你为‘斗战胜佛’，赐你金身，受三界香火，从此位列佛门，享万载安宁，你可愿意？”

这话一出，猪八戒立刻凑上前，扯着孙悟空的衣角小声说：“快答应啊！还愣着干啥！”

孙悟空却没动，握着金箍棒的手紧了紧。他盯着如来的脸，想从那平静的神情里看出点什么，可如来的眉眼被金光罩着，根本看不清。“佛祖，俺老孙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他往前迈了一步，声音掷地有声，“这斗战胜佛的金身，到底是啥玩意儿？是跟那玉帝的龙袍似的，穿在身上好看，还是真能挡得住刀枪水火？还有，成了佛，是不是就不能管凡间的事了？要是有妖精吃百姓，俺老孙还能不能抡棒子揍他？”

殿内瞬间静了下来，连香火燃烧的“滋滋”声都听得格外清楚。猪八戒的脸一下子白了，拉着孙悟空的衣角使劲拽：“猴哥，你疯了？佛祖问话你就答，别瞎打听！”

沙和尚也急了，连忙上前一步，对着如来拱手道：“佛祖恕罪，大师兄他就是性子直，说话没个分寸，您别往心里去。”

十八罗汉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孙悟空身上，有的皱起眉头，有的握紧了念珠，显然对他的无礼很不满。坐在如来旁边的观音菩萨，原本闭着眼睛捻珠，这会儿也睁开了眼，看向孙悟空，眼神里有担忧，也有几分探究。

如来却没动怒，反而笑了笑，声音里多了几分深意：“金身者，是佛门修为的凝聚，不仅能挡天雷、避阴火，更能助你稳固心性，不被心魔侵扰。至于斩妖除魔——佛门以慈悲为怀，若妖精肯弃恶从善，便给它一次改过的机会；若它冥顽不灵，害人性命，你身为斗战胜佛，自有权柄处置。”

孙悟空心里“哼”了一声。这话听着漂亮，可他想起在狮驼岭的场景——那大鹏鸟吃了一城的百姓，尸骨堆得比山还高，最后如来来了，也只是把大鹏鸟带回灵山，说是“收为护法”，连句重话都没说。那时候他就纳闷，佛门的慈悲，到底是对妖精的慈悲，还是对百姓的慈悲？

“佛祖，俺老孙再问一句。”孙悟空没管猪八戒的拉扯，接着说，“成了佛，是不是就得守那些清规戒律？不能喝酒，不能吃肉，连跟猴子猴孙们打闹都不行？要是这样，那这佛，俺老孙不当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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