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世才心如刀绞,他再次握住妻子的手,这次握得很紧,不容她挣脱。“嘉桐,看着我的眼睛。”他迫使她抬头,直视自己眼中那团燃烧的火焰,“在牢里,我每一天都像在油锅里煎!不是怕死,是怕死得窝囊!怕死得不明不白!怕连累你和林老板!这口气,我咽不下去!这仇,我一定要报!”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带着铁与血的味道,“现在,日本人打进来了!国难当头!这不是躲就能躲过去的!保安团那些狗腿子,不过是小鬼子的爪牙!只有拿起枪,跟着大部队,把真正的豺狼赶出去,我们才有活路!济仁堂才有重开张、堂堂正正悬壶济世的那一天!嘉桐,原谅我……这次,我必须去!”
他跪倒在冰冷的泥地上,额头重重地磕了下去,发出沉闷的声响:“嘉桐,我对不住你!让你担惊受怕,没过上一天安生日子!我林世才欠你的,今生若还能回来,做牛做马还你!若回不来……”他喉咙哽咽,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钟嘉桐看着他卑微而决绝地跪在那里,额头沾着地上的尘土,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她知道,留不住他了。从他被保安团抓走又伤痕累累放回的那一天起,有些东西就彻底改变了。她颤抖着伸出手,抚上他布满新伤旧痕的脸庞,指尖冰凉。
“……起来,”她的声音嘶哑,眼泪依旧在流,却带上了一种认命的、撕心裂肺的平静,“我拦不住你……也……不该拦你。”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神里是近乎悲壮的柔韧,“答应我,好好活着回来……我和济仁堂,等着你。”
林世才猛地抬头,看到妻子眼中那抹哀伤却异常坚韧的光,巨大的酸楚和感激冲垮了堤防。他一把将妻子紧紧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两人在昏黄的油灯下紧紧相拥,无声的泪水浸透了彼此的衣襟。这一刻的温存与诀别,沉重得如同生离死别。
根据新四军军部指示,1938年1月28日,闽西、闽粤边、闽赣边红军游击队在龙岩白土(今新罗区东肖)改编为新四军第二支队(简称二支队)。1938年2月20日,新四军军部令誓师北上,剑指抗日前线!二支队随即发表《全体指战员为出发抗敌告别父老书》,字字铿锵:‘为祖国河山而战!为民族生存而战!为子孙未来而战!’‘让我们向前线挺进!与全国抗战军民铸成钢铁洪流!冲!冲!向前冲!誓将日寇彻底逐出中华!’2月27日,龙岩白土双生公厝后头排,战旗猎猎,吼声震天!
往日沉寂的山乡小镇,此刻成了巨大的兵营,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与沸腾。四方八面涌来的队伍汇聚于此,穿着各式各样褪色、打满补丁的旧军装,打着不同的旗号。操练的口号声此起彼伏,在初春清冷的空气里震荡。简易的营房沿着山坡搭建,炊烟袅袅。空气中混杂着汗味、泥土味、劣质烟草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只属于临战前的亢奋气息。
林世才背着一个小小的、打满补丁的蓝布包袱,风尘仆仆地赶到双生公厝报到。这里人头攒动,喧闹异常。负责登记的是一位戴着眼镜、面容清癯的干部,眼神锐利而疲惫。看到林世才递上的那块灰布证明,干部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枚被磨得发亮的红五星帽徽。干部抬起眼,仔细打量了林世才一番,目光在他手腕上尚未完全褪去的深色疤痕处停留了一瞬,又落回他脸上。
“林世才同志?济仁堂的?”干部的声音带着询问。
“是我。”林世才挺直了腰板。
“好!好!”干部脸上露出笑容,迅速在登记簿上写下他的名字,盖上一个红色的印章。“欢迎归队!你的情况我们了解一些。队伍正缺有经验的卫生员!先去后勤辎重营报到,找老陈头!他会安排!”他指了指不远处一个被物资箱子包围的角落。
林世才心头一热。卫生员!组织记得他的本事!他郑重地敬了一个生疏却竭尽全力的军礼,转身大步朝着后勤营的方向走去。
后勤辎重营的临时驻地选在公厝后一座刚清空的旧祠堂。推开门,浓烈的气息瞬间裹挟而来——草药苦涩的辛香、硫磺刺鼻的烟火气,混着皮革鞣制的腥膻与铁器冷硬的锈味,织成一张独特的战时气息网。物资堆得密不透风:成捆的三八式步枪斜靠墙根,弹药箱摞成齐整的方垛,灰蓝棉衣与粗布匹卷压在麻袋下,粮袋胀鼓鼓地挤着空隙,最惹眼的是墙角码成山的药材麻袋,红布标签上“云茯苓”“当归”的字迹还带着墨痕。
“轻点!轻点!”一声炸雷般的吼叫撞破嘈杂。头发花白的老陈头叉着腰站在药箱旁,背微驼却站得笔直,嗓门大得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他盯着两个手忙脚乱的新兵,手指戳着翻倒的药篓:“那是云南白药!金贵得能换半支枪!摔碎了你们俩拿三个月津贴赔?”年轻战士缩着脖子吐舌头,赶紧蹲下来小心归置散落的药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