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念得平静,殿中却已如滚水般沸腾。有大臣气得浑身发抖,有年轻官员憋笑憋得脸通红,更多人则是完全的不知所措——皇帝这是认真的,还是在戏耍他们?
绿萼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眼泪一颗颗砸下来。不是委屈,是吓的。她想起十年前,自己还是个小宫女,因为打翻了先帝最爱的砚台,差点被拖出去杖毙。是当时还是太子的陛下路过,随口说了句“算了”,救了她一命。从此她跟在他身边,从洒扫到掌茶,从整理文书到伺候起居。她知道陛下夜里批奏章时喜欢喝什么温度的茶,知道陛下头痛时哪个穴位最有效,知道陛下心情好时爱吃甜,心情不好时爱吃辣。
可她从没想过,这些琐碎的、本分的、一个宫女该做的事,会被陛下记得这么清楚,更没想过,会在这样的场合,以这样的方式,被当众说出来。
“陛下!”豆卢宽终于缓过气来,扑通跪倒,老泪纵横,“立后乃国之大典,关乎社稷!岂可……岂可儿戏啊!”
李承乾看着满殿跪倒的臣子,看着他们脸上混杂着震惊、愤怒、困惑、甚至恐惧的表情,忽然觉得疲惫如潮水般涌来。
他慢慢坐回御座,沉默了很久。久到槐花的影子从殿外移到殿内,久到跪着的大臣们膝盖发麻。
“既然诸卿觉得宫女不可立后……”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那朕,就不立了。”
又是一片死寂。
“陛下三思!”豆卢宽几乎是在哀嚎。
“朕思过了。”李承乾摘下头上的冕旒,放在御案上。没了玉珠遮挡,他的脸完全露出来——年轻,清俊,眼里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疲惫与清明。
“立后,是为了什么?为绵延子嗣?朕有弟弟,弟弟有儿子,李家香火不会断。为统御六宫?”他笑了笑,“朕的后宫,现在不过十几个嫔御,各过各的日子,相安无事,要皇后做什么?为平衡朝堂势力?”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还跪着的大臣:“那朕今日要是立了王氏女,崔氏、郑氏、李氏会甘心吗?你们今日在这里吵,明日会不会在朝堂上斗?后天会不会把朕的后宫变成第二个朝堂?”
没人敢回答。
“所以啊,”李承乾靠回椅背,语气变得轻松,“单身挺好。省得吵架,省得算计,省得……”他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的绿萼,声音软了下来,“省得为难那些本分做事的人。”
他站起身,走下御阶。靴底敲在金砖上,一步一步,走到绿萼面前。
“起来吧。”他伸手。
绿萼不敢动。
“朕让你起来。”
她颤巍巍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李承乾弯腰,亲自把她扶起来,从袖中掏出一方素帕,递给她:“擦擦脸。”
然后他转身,面向满朝文武:“今日之事,到此为止。皇后,朕不立了。往后谁再提,朕就让他去扫三个月公厕——朕听说,那些公厕现在还缺几个有学问的管事。”
他说得认真,眼里却闪着狡黠的光。像恶作剧得逞的孩子,又像一切尽在掌握的君王。
退朝的钟声敲响时,大臣们走出太极殿的表情,比进来时还要复杂。有人摇头叹气,有人若有所思,也有人——几个年轻的官员——嘴角忍不住上扬。
绿萼被王德搀着,腿还是软的。走出殿门时,她回头看了一眼。陛下还站在御座前,正弯腰捡起地上那本蓝色册子,轻轻拍了拍灰。
阳光从殿门斜照进来,照在他玄色的衮服上,照在他年轻却挺拔的背影上。也照在御座旁那个空置了七年的位置上。
那位置,或许还会空很久。
但不知为何,绿萼忽然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风吹过,又带落一阵槐花雨。细碎的白花落在玉阶上,落在离去的臣子们肩头,也落在她还没来得及擦干的泪痕上。
甜的。她忽然想起陛下爱吃的饴糖。
原来有些时候,不做什么,比做什么更需要勇气,也更像一位君主该有的样子。
而她,还是甘露殿的宫女绿萼。会洗衣,会做饭,会在陛下熬夜时煮醒神茶,会在陛下头痛时按穴位,会在陛下想吃糖时,一颗一颗,剥得整整齐齐。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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