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年,在日益频繁的祈雨仪式、边境摩擦的零星报告以及宫廷里永无休止的低声争吵中,悄然流逝。卡维尔二世眼角已爬上细纹,那顶“金星王”的羽冠戴在他头上,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沉重。瓦克图恩像一艘负载过重、船板吱呀作响的旧船,在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水面上勉强漂浮。然而,真正的危机,并非来自南方的战鼓或东方的算计,而是来自脚下这片日益贫瘠的土地和周围逐渐枯竭的山林。
小强行走在瓦克图恩城郊的玉米田里,时值生长季,田野本应是一片生机勃勃的翠绿。但眼前的景象却令人心忧。玉米杆稀疏而矮小,叶片缺乏那种饱满的、仿佛能滴出油来的深绿色,反而泛着一种营养不良的黄。他蹲下身,抓起一把泥土,在指间捻开。土壤干燥,缺乏粘性,那种曾经孕育了无数代玛雅人的、混合着腐殖质和生命力的肥沃气息,已然淡薄。
“智者大人,”一位脸上沟壑纵横、如同他耕作的土地般的老农,站在田埂上,声音沙哑,“您看,就是这样。种子还是那些种子,力气也没少费,可这地……它不长东西了。就像是……累坏了。”老农的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认命的疲惫。
小强沉默地点点头。他记得,数百年前,在他童年最早的村落旁,那些新开垦的林地,土壤是何等黝黑肥沃。连续耕种,即使采用轮作和焚烧草木灰的传统方式,数百年下来,土地终究是透支了。这不是哪个官员的过错,也不是一次祭祀就能挽回的,这是一种缓慢而无可阻挡的衰竭。
他离开农田,走向更远的山麓。曾经茂密得难以穿行的原始森林,如今已退化成稀疏松散的次生林,巨大的优质木材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些歪扭的、不成材的杂木。为了修建和维护“永恒之殿”、贵族宅邸,为了烧制石灰、提供日常薪柴,瓦克图恩像一只永不满足的巨兽,啃食了周边所有的森林。如今,获取建筑用的巨木需要组织武装劳役,深入南方与卡拉克穆尔势力模糊交错的危险山区,成本与风险激增。而平民们连取暖和烹煮的柴火都开始短缺,林间小径上,捡拾枯枝的身影越来越多,冲突时有发生。
水,则成了另一个日益尖锐的痛点。他再次来到“泪溪”下游的村落。那场由卡维尔二世内帑出资的盛大祈雨仪式,并未带来奇迹。深坑里的泥水更加浑浊,公共水井的水位又下降了一掌深。村里弥漫着一股压抑的躁动。他看到两个妇人为了打水的先后顺序互相推搡、咒骂,言语恶毒,眼神凶狠。昔日的邻里和睦,在生存资源的挤压下,薄如蝉翼。
回到城中,小强将他所见系统整理,写成了一份比以往任何报告都更沉甸甸的文书。他不仅描述了现象,更指出了其根源与可能的后果:“……土地力竭,非天灾,实为人祸之积也。林木尽而水土失,地无休而肥力衰。此困非刀兵可解,非祷祝可除。长此以往,仓廪空,民心散,邦基动摇,甚于外敌百万……”
他将报告呈送卡维尔二世。国王看着那些关于土壤肥力、森林覆盖率、水源争端的详细描述,脸色愈发苍白。他召来了相关官员。
仓库官首先诉苦,声音带着哭腔:“陛下!今年的贡赋清单刚由卡拉克穆尔的使者‘修订’过,虽略有‘减免’,但仍需库中存粮近四成!边境哨所、王室用度、祭祀开销……哪一项能省?各地缴纳的粮食本就在减少,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负责山林水利的官员则是一脸无奈:“伐木队上次深入南山,遭遇不明袭击,死伤三人,只带回些不成材的杂木。组织更大规模的队伍,需要更多武士护卫,粮食补给从何而来?至于水渠……各村都喊缺水,先修哪里?劳役如何征调?粮食如何补偿?争议太大,无法推行啊!”
一位大祭司慢悠悠地开口,依旧将问题引向神灵:“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此等困局,或是众神对我等懈怠之警示。当务之急,应是举行更高规格的、持续多日的大祭,遍请诸神,涤荡污秽,或可挽回天心。”
卡维尔二世听着各方陈述,只觉得头痛欲裂。每一个问题都千头万绪,牵一发而动全身。他看向小强,眼中带着求助的意味,但更多的是茫然。
小强深吸一口气,提出了他深思熟虑后的、相对务实的建议:“陛下,大祭固然需要,但远水难解近渴。臣建议:第一,立即颁布王令,严格限制非必要的木材砍伐,特别是巨木,违者重罚。第二,由书吏学院派出学生,前往‘泪溪’等几个最危急的村落,指导他们利用本地材料,修建最简易的滤水和储水设施,至少先保障饮水卫生,减少疫病。第三,考虑开放王室部分边缘苑囿,允许平民在监管下捡拾枯枝作为燃料,暂缓民间薪柴之急。这些举措,所费不多,但可稍安民心。”
建议提出,议事厅内又是一片寂静。限制砍伐触动了贵族和工匠的利益;开放苑囿更是被视为有损王室威严;至于派学生去指导平民,在一些贵族看来,简直是多此一举,有失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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