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个发现漂流者的隐蔽海湾后,小强和查克沿着海岸线,继续向北,如同两只受惊的林鼠,在灌木与沙丘的阴影间谨慎穿行。咸湿的海风无法吹散心头那沉甸甸的阴霾,那些苍白的面孔、冰冷的钢铁、以及钉在十字架上的受难神像,如同烙印般刻在小强的脑海,比任何一场飓风过后满目疮痍的景象更让他感到一种源自文明根基的寒意。
他们不敢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海岸边的村落规模都很小,大多依赖渔业和有限的沿岸贸易,对陌生人格外警惕。小强那迥异于普通渔民或农夫的气质,以及查克这个明显是内陆孩子的存在,都容易引来探究和猜忌的目光。他们只能依靠查克日渐熟练的搜寻技巧,在海滩上捡拾贝类、海龟蛋,偶尔用自制的简陋鱼叉在礁石间碰碰运气,勉强果腹。
然而,那来自海上的“不祥”,如同随海风扩散的孢子,无孔不入。即使他们刻意避开人群,那些悄然流传的“传闻”,依旧会钻进他们的耳朵。
几天后,他们在一个稍大些的、拥有一个小型独木舟码头的村落外围,听到几个修补渔网的老人,用充满忧虑的语调低声交谈。
“…北边‘盐舌村’的人说,那些‘苍白之人’不止那一批落难的…”一个牙齿快掉光的老渔夫,一边笨拙地编织着网线,一边说道,“他们说,在更北边,靠近大岛屿(可能指古巴)的方向,海上出现了更多那种‘移动的山’,成群结队,像漂浮的城堡…”
“我也听路过的商人说了,”另一个老人接口,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被海神听去,“那些后来的‘苍白之人’,不像落难的那些可怜。他们… 他们带着更多的‘雷鸣棍子’(火枪),穿着全套闪亮的硬壳(铠甲),凶神恶煞。他们一上岸,就立起那种绑着人的木头架子(十字架),强迫当地人跪拜,还… 还抢走他们的食物、财物,甚至… 年轻的女人和孩子。”
查克正躲在礁石后试图撬开一个牡蛎,听到这里,小手一抖,锋利的石片差点划伤手指。他抬起头,惊恐地望向小强。
小强面无表情,只是握着拐杖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预言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从模糊的文字演变成血淋淋的现实。
又过了几日,他们途经一个位于入海口的小型贸易点。这里的气氛更加紧张,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恐慌与躁动混合的气息。几个来自不同村落的年轻人聚在一起,情绪激动地争论着什么。小强让查克待在远处,自己拄着杖,装作漫不经心地靠近,捕捉着只言片语。
“…他们有一种病!无形的诅咒!靠近他们的人,会发高烧,身上长满脓包,像熟过头的果子一样烂掉死去!比最凶猛的豹子还可怕!”一个脸上带着新鲜疤痕的年轻人挥舞着手臂,脸上是纯粹的恐惧。
“可是… 他们带来的那些东西…” 另一个眼神闪烁着贪婪光芒的年轻人反驳,他手里捏着一颗劣质的、带着烧灼痕迹的玻璃珠子,对着阳光看,“看这个!像凝固的水,却又这么硬!还有那种黄色的小圆片(可能是劣质金币或黄铜饰物),闪闪发光… 他们说,用这些东西,可以换到更多…”
“换?拿什么换?拿你的命去换吗?” 疤痕青年厉声打断,“‘棕榈叶村’就是因为有人偷偷拿玉米去换这些没用的亮东西,惹怒了那些‘苍白之人’,整个村子都被烧了!男人被杀,女人和孩子被掳走!这就是换来的结果!”
争论没有结果,不欢而散。但那股因外来物品而滋生的、危险的欲望,以及因外来暴行而激起的、更深的恐惧,却像瘟疫一样,在年轻一代中悄然传播。
小强默默地离开,心中一片冰凉。他看到了分裂正在以另一种形式上演——不是大家族之间的世仇,而是面对外来诱惑与威胁时,内部产生的、基于短视利益与生存本能的分化。一些人被那些超越他们技术理解的物品所迷惑,幻想通过交易获得力量或财富;另一些人则基于最朴素的恐惧,意识到这是引火烧身。
这天夜里,他们在一个废弃的、半塌的古老观察哨(可能是古典期用于监视海岸线的设施)里过夜。月光透过石缝,洒下清冷的光辉。查克蜷缩在角落里,已经睡着了,但即使在睡梦中,他的小眉头也紧紧皱着,似乎在抵御着什么可怕的梦境。
小强却毫无睡意。他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上,耳边似乎还在回响着那些零碎的、却无比刺耳的传闻:
“…他们寻找‘像太阳一样黄的石头’(黄金),为了这个,他们可以摧毁一切…”
“…他们称我们为‘异教徒’,说我们的神是‘魔鬼’,要我们放弃祖先,崇拜他们那个被钉着的苍白之神…”
“…他们的‘移动之山’不止在海上,还有人看到它们在南方(可能指墨西哥湾沿岸)的大河边出现,深入内陆…”
“…有从极远方(可能指中美洲其他地区)逃难来的人说,强大的蒙特祖马(阿兹特克帝国统治者)的城市,都被他们用雷火和钢铁征服了,神庙被推倒,神像被砸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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