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不再说话,只是看着星空。小强想起公元前500年,他第一次完全掌握卓尔金历的那个夜晚。那时的星空似乎更近,更明亮,每一颗星都是一则预言、一个神谕。祭司们通过观察星辰决定播种的时间、战争的时机、国王的加冕日。天空是一本打开的书,而他们学会了阅读。
现在,同一片天空下,阅读的权利即将被剥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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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在石料场,小强的思绪一直在飘荡。锤子落下时,他看到的不是石灰岩,而是帕伦克铭文神殿的浮雕;搬运石块时,他想起了科潘天文台那些精确对齐金星轨迹的观测窗。
午休时,他注意到几个劳工围在一起低声交谈。他们迅速散开,但小强捕捉到了几个词:“山洞”、“仪式”、“满月”。
他走到查克身边。“他们在计划什么?”
少年紧张地看了看四周。“是……一些老人。他们想在下一个满月时举行一个小小的仪式。为了雨季。今年的雨水来得太晚了。”
“在哪里?”
“我不能说。”
小强抓住少年的肩膀。“听着。裁判所的人就在附近。他们像猎狗一样嗅着异教的气味。如果被发现——”
“但我们只是祈祷下雨!”查克的声音里带着委屈,“我们没有血祭,没有伤害任何人!我们只是向查克神祈求,让玉米能够生长。这有错吗?”
这个问题悬在空气中,沉重得无法回答。
小强松开了手。“谁组织的?”
“一个叫巴兰的老人。他说他认识您……很久以前,在卡拉克穆尔。”
巴兰。小强的心脏停跳了一拍。那是近千年前的名字了。当时他是卡拉克穆尔书吏学校的导师,巴兰是他最年轻的学生之一,对天文学有着惊人的天赋。但那是古典期鼎盛时代的事,那个人应该早已化为尘土——
除非……
除非巴兰也和他一样,被某种力量绑定在文明的命运上。或者,更可能的是,这只是重名——玛雅人的名字常常重复使用,代代相传。
“带我去见他。”小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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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见是在极度隐秘中安排的。那天深夜,小强跟随查克穿过梅里达城边缘的贫民区,绕过西班牙巡逻队的路线,最终来到城郊一处废弃的玉米仓。月光从木板缝隙漏进来,在地上画出银色的条纹。
仓里有七八个人,都是老人,脸上刻着比实际年龄更深的皱纹。坐在中央的那位抬起头时,小强感到时间在眼前扭曲、折叠。
虽然面容苍老了许多,虽然头发全白、背脊佝偻,但那双眼睛——那双能记住星图、能分辨陶器上最细微纹路的眼睛——他认得。
“基尼切老师。”老人用古典玛雅语说,声音像干枯的叶子摩擦。
“巴兰?”小强不敢相信地走近,“但是……怎么可能?”
“不是那个巴兰。”老人微笑,露出稀疏的牙齿,“是他的第十三代孙。但我继承了他的名字,也继承了他的一些……记忆。”
小强在老人面前蹲下。在昏暗的光线中,他确实看到了区别:这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巴兰,但某种血缘或精神上的联系让两人的面容惊人地相似。
“他们说您还在,”巴兰说,“我一直不相信。但现在我看到了。时间真的没有带走您。”
“它带走了所有东西,只是对我慢了一些。”小强苦涩地说,“巴兰,你在这里做什么?召集这样的聚会太危险了。”
“我们在准备卡巴年仪式。”老人平静地说,“您知道的,每52年一个轮回,现在是新的轮回开始。我们必须向神祈求,让世界继续运转。”
“52年周期……”小强喃喃道。那是玛雅历法中神圣历卓尔金历与太阳历哈布历重新对齐的周期,被视为一个完整的“世纪”。上一次卡巴年庆典是在公元1500年,当时他在科潘废墟朝圣。现在,52年过去了,世界已经天翻地覆。
“西班牙人不理解我们的时间。”另一个老人说,“他们认为时间是一条直线,从创世走向末日。但他们不知道,时间是环形的,是循环的。结束就是开始。”
“如果他们发现这个仪式——”
“那就让他们发现吧!”一个声音激动地响起,“我们已经失去了土地、自由、神庙。难道连计算时间、庆祝时间循环的权利也要放弃吗?”
小强环视这些面孔。他们中有前祭司、书吏的后代、古老贵族家族的最后成员。在日光下,他们是温顺的劳工、农民、仆人;但在这个夜晚,在月光下,他们是文明最后的心跳。
“我需要你们的帮助。”巴兰说,目光直视小强,“我们计划在五天后的满月之夜,在北边的溶洞举行仪式。但我们需要有人主持——一个真正了解古老礼仪、一个……与时间本身相连的人。”
所有的眼睛都转向小强。
他感到一千年的重量压在肩头。他想起了公元900年,在蒂卡尔空无一人的宫殿里,陪伴最后一位国王的那个夜晚;想起了公元1546年,看着玛雅潘火焰熄灭时的无力感。每一次,他都见证结束;每一次,他都活下来,继续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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