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平面上那一排排桅杆像是一排插在海面上的牙签，密密麻麻，透着股子不怀好意的寒气。

凌飒原本正打算把湿透的靴子脱下来控控水，一看这阵仗，动作直接僵住了。

“老大，完了完了，公会频道炸了！”小鳔连滚带爬地冲过来，因为跑得太急，左脚拌右脚，直接一个平地摔，脸着地滑到了凌飒跟前，“深海猎盟、铁血盟、还有那个什么玫瑰园，三家发了联合声明，说咱这儿的‘泪海’其实是你写的病毒程序，咱们是在非法集资骗玩家装备！”

凌飒扯了扯嘴角，顺手点开全服频道。

【匿名玩家404：我就说怎么可能突然冒出个赎罪碑，合着是凌飒这财迷弄的杀猪盘？

我刚才捐的蓝装能退吗？】

【猎盟二当家：凌飒，趁现在官方还没封号，赶紧把吞下去的物资吐出来，否则不仅是游戏里，现实里你也要吃牢饭！】

“啧，这届喷子的逻辑感人啊。”凌飒淡定地把靴子里的海鲜——一只迷路的小虾甩出来，“我要真有这黑客技术，我先黑了他们公会的仓库，还用在这儿辛辛苦苦捡破烂？”

就在这时，脚下的沙地突然跟开了震动模式似的，嗡嗡作响。

“老大！快看！螃蟹……螃蟹造反了！”小鳔惊恐地指着滩头。

原本在礁石里缩得好好的哭礁蟹，此刻像是接到了大厂裁员通知，成千上万只举着大钳子，整齐划一地横着挪动。

这些平日里只知道吐泡泡的怂货，竟然在浮岛外围的沙滩上玩起了拼图。

片刻后，一个巨大的、甚至有点强迫症美感的蟹壳箭头成型了，直勾勾地戳向东南方向的珊瑚林废墟。

废墟那边，一股子像烧焦了橡胶又掺了过期臭豆腐的黑烟正打着旋往上升。

【万物图鉴提示：检测到违禁工业排放。

物质名称：焦灼的灵魂残渣。

来源：强行重启的1.0版本提炼炉。】

凌飒眼神一沉：“合着他们一边骂我骗子，一边在那儿偷偷烧锅炉炼金呢？”

“老大，我去看看！”小鳔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大概是被这几天的罪恶感激出了少年热血，他从怀里掏出个绑了一圈空瓶子的自制浮力背包，往后脑勺一扣，整个人像个巨大的歪脖葫芦一样扎进了水里。

十分钟后，小鳔在全服频道完成了一次史诗级的“翻车秀”。

他本想偷偷录像，结果因为浮力背包绑得太业余，整个人在珊瑚林废墟上方像个气球一样疯狂乱窜，镜头晃得跟磕了药似的。

但在那凌乱的画面中，所有玩家都清晰地看到，林曜的手下正推着一个个躺着昏迷玩家的医疗舱，往那个狰狞的钢铁炉子里塞。

“咕噜……救命……浮不起来了！”画面最后，是小鳔惊恐的呼救声。

他由于氧气管被水草缠住，整个人开始往下沉，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杀青的时候，一群闪着荧光的水母像是一块软绵绵的垫子，温柔地从下方托住了他。

【万物图鉴提示：检测到“共生救援”行为，玩家“小鳔”触发“泪海”见证者权限。

全服强制广播开启中——】

下一秒，小鳔拍到的画面瞬间霸占了全服玩家的视网膜，连那个正在刷怪的顶级公会会长都没能幸免。

全服频道静默了整整三秒。

【路人甲：卧槽……那是人吧？那是玩家吧？】

【吃瓜群众：猎盟这是在干什么？活体炼金？】

就在舆论风暴眼中心的浮岛上，断光守望者那个平时只知道晒太阳的独眼老头，拄着一根不知道哪儿捡的烂木头拐杖，慢吞吞地走到了凌飒面前。

“丫头，”老头从怀里摸出一枚锈迹斑斑、看上去能得破伤风的船钟，“这是‘锈鲸号’最后的计时器，它停在爆炸前37秒。里面有那些被遗忘的人想说的话。”

凌飒接过钟，甚至没看一眼属性，直接把它扣在了赎罪碑那个特殊的凹槽里。

“当——”

一声沉闷的钟响，盖过了远处猎盟战船的汽笛。

海面上，三百个半透明的人影缓缓浮现。

他们没有面孔，却齐声哼唱着一段有些跑调、却异常温柔的童谣。

那是某种古老的频率，在每个玩家的脑海里激起了一层层鸡皮疙瘩。

凌飒死死盯着最前方的一个影子。

那是个少年，身形瘦削，背脊却挺得笔直，那股子生人勿近的冷淡劲儿，简直跟草棚子里躺着的那位一模一样。

“这回，证据链闭环了。”凌飒轻声说，顺手抹了一把眼角，嘴硬道，“这海水真咸，辣眼睛。”

海面上那些原本气势汹汹的战船开始犹豫。

那些被打上“掠夺者”标记的玩家，看着眼前的幽灵，再看看脚底那已经黑得发紫的罪痕，有人突然蹲在甲板上哭了起来，当众把手里那枚代表荣誉的猎盟勋章捏个粉碎。

林曜站在旗舰船头，他脚底那块刻着“凌曦”名字的地砖，正一点点从刺眼的血红转为通透的浅蓝。

那是罪痕在消退，也是某种枷锁在崩塌。

他握着剑柄的手剧烈颤抖，手背青筋暴起，可直到那群幽灵消散在阳光里，他那把引以为傲的橙武都没能拔出鞘。

深夜，风浪暂平。

凌飒蹲在火堆旁，翻着系统邮件。

一封只有附件的匿名信跳了出来，发件人只有一个代号：“0”。

附件里，是现实中某实验室B7区的安保排班表，精确到了秒。

凌飒侧过头，看了一眼草垫上那个睡相极其不安稳、却依然帅得惨绝人寰的男人。

“算计得真准，连我什么时候心软都算好了。”她嘀咕了一句，随手把那份价值连城的排班表扔进火堆。

纸张迅速卷曲成灰。

但她并没让这些灰消散，而是把它们小心翼翼地收集起来，混进了一锅粘稠的藻胶里，然后均匀地刷在了她新织的黑色渔网上。

第二天一早，拾荒者浮岛的最高处，升起了一面由碎布缝成的黑旗。

旗面上，用那些五颜六色的、洗得发白的废弃蟹壳，整整齐齐地拼出了四个大字：

【债，一起讨。】

海浪拍打着岸边，凌飒赤脚站在浮岛的边缘，脚尖勾着冰冷的海水。

她看着远处渐渐亮起的地平线，那里不再仅仅是游戏的一个坐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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