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台时刻

区文化节当天，秋高气爽。区文化宫礼堂里人头攒动，锣鼓喧天，彩旗飘扬。各街道选送的队伍穿着各式各样的演出服，在后台穿梭、热身，空气中弥漫着脂粉味、汗味和一种紧张的兴奋感。

沈家一行人挤在后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沈国梁穿着那身扎眼的秧歌服，感觉浑身有蚂蚁在爬。他不停地调整着头上的红头巾，试图让它看起来正一些，动作僵硬得像机器人。他目光扫过周围那些看起来训练有素、动作娴熟的其他队伍，心里更是凉了半截。这简直是业余队误入了专业赛场。

沈秀娟脚上还缠着绷带，坐在借来的轮椅上（沈国梁动用关系从街道卫生院临时借的），由沈国栋推着。她脸上涂着厚厚的粉和腮红，试图掩盖因疼痛和焦虑带来的苍白。她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竞争对手，嘴里不停地小声念叨：“你看那边红旗街道的，动作多齐！还有那个春晖社区的，衣服多鲜亮！咱们这……能行吗？”

沈国栋则处于一种过度兴奋的状态，他不停地原地小跳，活动着手脚，嘴里还哼哼着锣鼓点，引得旁边队伍的人侧目。他只觉得热闹，好玩，对即将到来的比赛缺乏基本的紧张感。

最惨的是小苏。他脸色发白，额头冒汗，眼镜片上都起了雾气。他死死攥着手里那面绿色的绸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之前练习的动作忘得一干二净。他无数次想临阵脱逃，但看到沈奶奶平静地坐在轮椅上（沈秀娟坚持要让母亲也来“见证”），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他就挪不动步。

“小苏，别紧张，就当是在院里排练。”沈国梁注意到他的状态，干巴巴地安慰了一句，但他自己声音里的紧绷感毫无说服力。

“就是，小苏，跟着音乐扭就行！”沈国栋大大咧咧地拍了一下小苏的后背，差点把他拍个趔趄。

沈秀娟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小苏，那眼神与其说是鼓励，不如说是威胁——你要是搞砸了，积分就全完了！

就在这时，工作人员过来通知：“和平里街道沈家家庭队，准备上场了！”

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沈国梁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背脊。沈秀娟握紧了轮椅扶手。沈国栋停止了跳跃，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小苏则感觉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沈墨坐在轮椅上，被安排在舞台侧幕条附近。她看着眼前这四个神态各异、紧张到几乎同手同脚的“队员”，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记住排练要点，注意表情管理。结果导向，但过程体验同样重要。”

这话像是一颗定心丸，又像是一句玄奥的咒语。

幕布缓缓拉开。

刺眼的舞台灯光照射下来，台下是黑压压的观众和评委席。音乐前奏响起——是那首他们练习了无数遍、几乎刻进DNA里的《丰收锣鼓》。

沈国梁第一个迈步出去，动作依旧有些僵硬，但步伐坚定。沈国栋紧随其后，咧开大嘴，努力做出欢快的表情，动作幅度大得夸张。小苏被沈国栋半推着上了台，灯光一照，他瞬间懵了，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沈秀娟在侧幕条急得直跺（没受伤的）脚，压低声音嘶吼：“小苏！动起来！跟着节奏！”

音乐进入主旋律，锣鼓点密集起来。到了该扭起来的环节，小苏还像个木桩子似的杵在那里。

完了！沈秀娟心里哀嚎一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站在小苏旁边的沈国栋，似乎福至心灵，用他巨大的屁股不着痕迹地撞了小苏一下。

小苏一个趔趄，本能地跟着节奏扭动了一下，手里的绸扇也下意识地挥了出去。

就是这一下，仿佛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脉。肌肉记忆被激活，之前练习的动作如同潮水般涌回脑海。他不再去看台下黑压压的观众，也不再想这是多么尴尬的事情，只是机械地、却又无比准确地跟着音乐，跟着前面沈国梁的背影，扭动起来。

他的动作依旧青涩，甚至有些笨拙，但至少跟上了！队形没有乱！

沈国梁感受到身后的节奏跟了上来，心里稍稍一松，也努力让自己的动作更舒展一些。沈国栋更是人来疯，看到小苏跟上来了，扭得越发卖力，脸上的笑容灿烂得晃眼。

他们这支队伍，动作算不上多么优美，技术含量更是几乎为零。但或许是因为他们年龄跨度大（从二十岁的小苏到五十多岁的沈国梁），或许是因为沈国栋那过于奔放的热情和小苏那带着学生气的腼腆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反差，又或许是因为他们脸上那种混杂着紧张、认真和一丝豁出去的决绝的表情……

他们竟然赢得了一片掌声！尤其是当沈国栋做了一个高难度的（自认为）跳跃旋转，虽然落地时差点没站稳，却意外地带来了喜剧效果，台下响起了善意的笑声和更热烈的掌声。

坐在评委席的王主任，看着台上这支由她“钦点”的队伍，虽然动作滑稽，但那股子认真劲儿和莫名的凝聚力，让她也忍不住笑着点了点头。

侧幕条里，沈秀娟偷偷睁开一只眼，看到台上居然没垮掉，还赢得了掌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激动地抓住轮椅扶手，差点站起来。

沈墨依旧平静地看着，嘴角似乎有了一丝极淡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音乐进入尾声，一个集体造型。

“嘿！哈！”

四人齐声呐喊，动作定格。

沈国梁单臂上扬，目光（努力）炯炯有神。

沈国栋马步扎稳，笑容憨厚灿烂。

小苏微微侧身，绸扇举在胸前，脸上还带着未褪去的红晕和一丝如释重负。

台下，掌声雷动。

幕布缓缓合上。

后台，四个人互相看着对方通红、汗湿的脸，喘着粗气，一时间都有些恍惚。

他们……居然……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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