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像被揉碎的金箔,穿透一层薄如蝉翼的晨雾,温柔地洒落在红石村的屋顶上。那些错落的灰瓦、黄泥墙在光影里渐次清晰,瓦片上的露珠折射出细碎的光,风一吹便滚落下来,砸在窗台上发出轻响。袅袅炊烟从家家户户的烟囱里蜿蜒升起,先是细弱的一缕,渐渐在半空聚成淡青色的云,混着田埂间青草的潮气与灶膛里草木灰的暖香,漫过村口的老槐树,给这个藏在山坳里的小村裹上了一层温润的烟火气。
村东头的农家小院却早早打破了这份闲适。院墙是用碎石和黄泥垒的,墙头插着几束晒干的艾草,院门紧闭着,两扇木门上的铜环磨得发亮。门口站着两名警卫连战士,军帽檐下的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腰间的步枪斜挎着,枪托抵在脚边的青石板上,连呼吸都放得轻缓。院内的土坯房里,气氛更是庄重得能攥出水来——八仙桌被擦得锃亮,四条长凳整齐地摆在两侧,墙角的泥缸里盛着清水,水面映着屋顶漏下的光斑,却没人有心思多看一眼。
纵队首长坐在靠窗的旧木桌前,背对着晨光,身影在窗纸上投下清晰的轮廓。桌上摆着一碗粗茶,搪瓷缸子磕掉了一块瓷,茶水冒着袅袅热气,氤氲的水汽模糊了旁边摊开的汇报材料。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军装,领口的纽扣系得严严实实,袖口磨出了毛边,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蓝布衬衣,唯有腰间的牛皮皮带和黑色手枪套透着军人的干练。或许是连日赶路操劳,又受了山间寒气,汇报刚开个头,他便忍不住抬手捂住嘴,肩膀微微耸动,低低地咳嗽了几声,眉头拧成个小疙瘩,指节因为用力泛白。但不过两秒,他便放下手,挺直脊背,指尖在桌沿轻轻敲了敲,哑着嗓子说:“没事,继续。”
周明远作为清平县委代表,坐在对面的长凳上,见状心里猛地一紧,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悄悄瞥了眼首长苍白的脸色,喉结动了动,却只能压下涌到嘴边的关切,站起身捧着磨了边角的汇报本,声音沉稳得没有一丝波澜:“首长,过去一年,县委在发动群众、组织生产支前和建立抗日据点上做了些工作。目前全县已组织起二十三个农救会、十七个妇救会,会员加起来有两千八百多人。去年秋收后,群众自发给部队输送了三万七千斤粮食、两百多双布鞋,还动员了两百一十六名青年参军,其中有三十多人加入了独立营……”
说到这些成绩时,他的语气稍缓,指尖在汇报本上轻轻点了点,像是在确认那些滚烫的数字。但很快,他的声音便沉了下来,头也低了几分:“但我们也犯了严重错误。在推进统一战线工作时,受左倾思想影响,把几位愿意捐粮支援抗战的开明士绅,当成了‘剥削阶级’批斗,还没收了他们的部分财产。县城‘济世堂’的李老先生,之前主动提出给部队免费送药材,每月还偷偷帮我们收治伤员,经这事后,见了我们的同志就躲,再也不敢跟我们接触了。这不仅寒了爱国人士的心,还让周边几个村子的群众产生了顾虑,说‘咱们捐粮会不会也被当成土豪’,支前的积极性明显降了。这是我们工作的严重失误,我作为县委负责人,负有主要责任。”
说完,周明远深深鞠了一躬,腰杆弯得几乎贴到膝盖,后背的补丁在晨光里格外显眼,许久才直起来,眼眶微微泛红,指尖攥着汇报本的边角,把纸都捏皱了。屋里的县委干部们也都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长凳腿摩擦地面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气氛沉得像压了块铅。
这时,首长又咳嗽了起来,这次比之前更急促,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他用手帕捂住嘴,帕子上隐约洇出一点淡红。他摆摆手示意周明远坐下,喝了口温热的粗茶,声音带着明显的沙哑,却依旧有力:“犯错不可怕,怕的是不认错、不改正。统一战线不是喊口号,是要真真切切团结一切能团结的力量。那些开明士绅、爱国商人,只要他们愿意抗日,不做损害群众利益的事,就是我们的朋友,就得好好团结。李老先生这样的人,是咱们的‘编外后勤’,寒了他的心,就是断了咱们的一条胳膊。”
话音刚落,任天侠“唰”地站起身,身姿挺拔得像棵青松。他双手捧着汇报材料,指尖因为用力泛白,声音洪亮得震得窗纸微微颤动:“首长,独立营目前下辖三个连,兵力四百八十人,其中党员七十三名。过去半年,我们在青石口、落马坡、黑风口等地与日伪军作战十三次,缴获轻机枪三挺、步枪一百二十支、手榴弹三百多枚,歼灭日伪军两百一十三人,俘虏四十六人,成功保卫了南部过境线的安全,保障了支前物资的运输……”
汇报时,他的余光始终没离开首长,见对方又抬手按住胸口,咳嗽声断断续续没停,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心里像被针扎似的疼。等汇报完部队存在的正规化训练不足、后勤保障薄弱、新兵实战经验欠缺等问题后,他忍不住往前凑了半步,语气带着恳求:“首长,您一路劳累,要是身子不舒服,咱们先歇会儿再谈?让炊事班烧点姜茶,暖暖身子也好。”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