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段时日，皇帝的心情堪称登基以来少有的舒畅。
南蛮使团已离京，条款或许未尽完美，但雁门城、落鹰涧实控，岁贡增加……更重要的是，南境的兵权回到了自己手中，而且苏林霄也被自己留在了京城。
兵部尚书呈上的南境防务新章程，他细细看过了。赵广、陈烈，还有那几个兵部擢升的中郎将……都是不错的人选，足以镇守，现在战争刚刚平息，这些人守成足够了。苏家掌管南境太久了，他绝不会再培养一个世家成这样根深蒂固、尾大不掉。
苏老将军是忠臣，他知道，但功高震主，拥兵日久，本身就是一种罪过。想到日后南境军报直接呈递御前，将领任免皆由己出，皇帝忍不住眼中闪着志得意满的光芒。
他开始盘算，该给苏林霄在京城安排个什么职位呢？
正当他沉浸在这份掌控感中时——“报——！！！”
一声凄厉、急促的呼喊，猛地撕碎了皇帝愉悦的心情！
一名脸上带着满脸灰尘的传令兵，被两名同样神色惊惶的太监连拖带拽地引了进来。那传令兵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头重重磕下，声音疲惫而嘶哑：
“启禀陛下！八百里加急！南境……南境烽火！南蛮大皇子哈吾勒，联合南越大将阮弘，纠集大军，猝然发难！昨日黎明，同时猛攻雁门城外新筑营垒、落鹰涧隘口及黑水堡沿线！我军猝不及防，雁门城外营垒已失，守将赵广将军重伤！落鹰涧告急！黑水堡多处烽燧被毁！南蛮南越联军来势汹汹，规模远超预期，前锋已深入我境三十余里！南境……危急！求陛下速发援兵！！！”
“哐当！”
皇帝手中那份刚刚还令他无比满意的防务章程，脱手滑落，重重砸在御案边缘。
南蛮和南越联手？“你……你说什么？！”皇帝猛地站起身，眼睛死死瞪着地上颤抖的传令兵，声音低沉，“哈吾勒？！南越？！他们……他们怎敢？刚签下和约书就敢毁约？”
传令兵只是将头埋得更低，重复着那令人绝望的消息。
御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皇帝粗重的呼吸声，和那卷掉落在地的章程，无声地嘲笑着片刻前还沉浸于胜利中的人。
而此刻，他脑海中第一个闪过的，竟还是苏林霄！
“现在边关告急！朕叫你们来，是问你们有何良策退敌！不是听你们在这里吵嚷赵广为何会败，陈到是否失职！” 皇帝胸膛剧烈起伏，脸色铁青，目光如刀扫过下方一个个低垂的脑袋，“败了就是败了！原因可以事后追究！现在，朕要的是能立刻赶赴南境、稳住战线、击退联军的人！人选！”
他最后两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
底下众人面面相觑，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一位方才质疑赵广败绩的心腹，此刻硬着头皮，声音发干地回道：“陛下息怒……臣等非是推诿，只是……赵广将军久镇北疆，悍勇有余，但初到南境，于地理、蛮情确实生疏，猝然遭遇南蛮南越两国精锐联手奇袭，措手不及，也……也情有可原。陈到将军虽曾随苏……随军征战，但独立统领一方要隘，面对如此规模敌军，恐也力有未逮。当务之急，确是需一员威望足以服众、经验丰富、尤其熟知南境与蛮越战法的主帅，速往统御全局……”
他说得在理，却又等于什么也没说。这样的人，但此刻谁合适？除了苏林霄谁又敢在局势如此糜烂不明时，去接这个烫手山芋？
兵部尚书抹了把额头的汗，出列道：“陛下，可用之将，京营中有几位，如……”
“京营将领？”另一位大臣立刻打断，语气急促，“京营乃卫戍京师根本，且多年未经大战，骤然调往数千里外的南境险地，水土不服，将兵不熟，岂非更险？况且，京营一动，京师防务又当如何？”
“那……那从其他边镇抽调？辽东、西凉……”又有人提议。
“远水难救近火！等他们赶到，南境恐怕早已……”话未说完，但意思谁都明白。
“难道就看着我大炎疆土被蛮夷践踏不成？！”皇帝猛地一拍御案，震得笔架砚台哐啷作响，眼中血丝密布，“平日里高谈阔论，国之栋梁！到了用人之际，竟无一人可为朕分忧吗？！”
他的目光扫过下方。无人敢接这雷霆之怒，更无人敢站出来举荐，而几位在场的武将，资历稍老的如几位公侯，早已远离沙场多年，养尊处优；正值壮年的几位，要么缺乏独当一面的经验，要么与南境毫无瓜葛，此刻更是眼观鼻鼻观心，沉默得如同庙里的泥塑木雕。
谁都知道，此刻去南境，是去跳火坑。打输了，是丧师失地的罪人；打赢了……看看苏家的下场？何况，对手是蓄谋已久、两国联手的精锐。
御书房内的空气凝固了，只剩下皇帝的死亡凝视。
死寂之中，一直沉默不语的丞相，终于缓缓开口：
“陛下，老臣以为，当务之急，除了主帅人选，更需厘清一事：南蛮为何敢撕毁刚刚缔结的和约？南越又为何突然与其联手？此番进攻，是哈吾勒一人狂妄之举，还是代表了南蛮王庭意志？亦或是……其中另有隐情，譬如，南蛮内部有变？”
他顿了顿，浑浊却精明的眼睛看向皇帝：“若不能明辨敌情，纵有良将，亦如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老臣斗胆，建议陛下立即召熟悉南境事务的人。”
他没有提名字。
但在场所有人，包括盛怒中的皇帝，都知道他说的是谁！
苏家兵权刚收，难道又要拿出去，天下人岂不是要笑话他！
皇帝的脸色变幻不定，满脸的不甘与挣扎。他缓缓坐回龙椅。
御书房内，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皇帝做出那个或许不愿、却又不得不做的决定。
“陛下，苏家兵权刚回，若此时召见苏家人，再收兵权就难啦！”其中一个心腹说道。
“那你还有更好的人选吗？”兵部尚书直接怼道。
“我……”终究沉默了。
半晌，皇帝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
“传旨，宣……苏林霄，即刻进宫见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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