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级“建筑垃圾资源化利用重点示范项目”的公示名单，是在一个阴冷的周三上午挂上省住建厅官网的。没有红头文件，没有电话通知，就像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飘落在信息公示栏的角落。

林枫是接到李曼的电话才知道的。他正在邻省某个尘土飞扬的工地临时板房里，和项目总包方就回填骨料的技术参数做最后确认。手机在沾满灰尘的桌上震动，屏幕上“李曼”两个字跳动。

“公示了。”李曼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一贯的平静下，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林枫的心猛地一沉，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划出一道灰痕。“结果？”

“没有我们。”

三个字，像三颗冰碴，砸进耳朵。板房外，打桩机的轰鸣声瞬间变得遥远而模糊。小周坐在对面，看见林枫骤然僵住的脸色，也停下了手里的笔。

电话那头顿了顿，李曼的声音继续传来，语速快了几分：“但也不是张氏。入选的是省城的一家老牌国企改制的研究院，他们的技术路线和我们不同，侧重于装修垃圾的分选和高值化利用。公示理由是……‘技术综合性与区域平衡性考量’。”

林枫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充满灰尘和柴油味的空气。没有最坏，但也绝非期望的最好。国企研究院，区域平衡……这些词汇背后代表着什么，他心知肚明。这结果，像是被人不轻不重地敲了一记闷棍，不致命，但足够让人胸闷气短，前路似乎又被蒙上了一层雾。

“我看了公示文件，也托人打听了。”李曼的声音清晰而稳定，像在梳理复杂的卷宗，“评审委员会内部有分歧。刘老，就是去我们厂考察的那位，力挺我们，认为我们的技术更成熟，产业化落地性更强。但另一位有行政职务的专家，认为我们作为纯粹的民营企业，又是初创期，抗风险能力和对地方整体产业的带动性有待观察，而国企研究院的‘背景’和‘综合效益’更稳妥。最后是折中，也可能是平衡的结果。”

平衡。林枫咀嚼着这个词，嘴角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他以为凭技术和实干能杀出一条路，但现实总会在关键时刻提醒他，水面之下，还有更多看不见的力量在拉扯。

“知道了，李律师。”林枫睁开眼，声音恢复了平稳，“让你费心了。我这边快谈完了，今晚就回。”

挂断电话，小周担忧地看着他：“林总，那示范项目……”

“没了。”林枫拿起桌上那几页被翻得卷边的技术参数表，用力抹平上面的褶皱，“但活还得干，路还得走。准备一下，下午最后一场技术答疑，必须拿下这个订单。”

回程的高铁上，林枫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灰色田野，心中翻腾的失望、不甘、甚至一丝愤怒，渐渐沉淀为一片冰冷的清醒。他想起李曼的话，想起评审会上那些意味深长的眼神，想起张德海能自如出入的办公室。这就是他必须面对的现实。光有技术和决心不够，他还需要更多的筹码，更强的韧性，以及更清醒的头脑。

他没有直接回家，也没有去公司，而是让司机把车开到了江边。冬夜的江风凛冽刺骨，吹在脸上像刀子。他站在堤岸上，看着对岸璀璨的、与自己此刻心境格格不入的灯火。手机在口袋里沉默着，陈建国和周博士大概也知道了消息，但都没有联系他。这是一种默契的体谅，也是无声的期待——期待他自己消化，然后站起来。

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手脚冻得有些发麻，林枫才转身离开。他没有回那个冰冷的公寓，而是开车到了厂区。深夜的厂区一片寂静，只有几盏路灯和保安亭的灯光亮着。他独自走进空旷的厂房，巨大的设备在黑暗中沉默矗立，像一头头休憩的钢铁巨兽。他伸出手，触摸着冰冷的机器外壳，那粗糙而坚实的触感，奇迹般地安抚了他内心的躁动。

这里，才是他的根，他的底气所在。示范项目是锦上添花，拿不到，天也不会塌。只要生产线在转，订单在谈，技术在手，希望就在。

第二天，林枫准时出现在公司晨会上，除了眼底有些血丝，神色如常。他平静地宣布了示范项目落选的消息，没有回避，没有抱怨，只是陈述事实。

“这意味着，我们之前预期的部分政策补贴和优先推广支持，暂时没有了。”林枫的目光扫过会议室里每一张或失落、或担忧的脸，“但也意味着，我们不能再有任何依赖心理。从今天起，建林绿源要彻底回归商业的本质——用产品说话，用成本说话，用服务说话。周博士，技术优化和降本增效的方案，必须加快。小周，邻省那个项目，合同条款再让三个点，务必拿下，作为我们失去‘示范’光环后的第一个重量级市场订单。财务，重新测算现金流，收缩一切非必要开支……”

他的声音平稳有力，条理清晰，迅速将团队的注意力从“失去”引向了“如何应对”。会议结束时，气氛虽然凝重，但不再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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